祁一桐怕他问起自己为什么再次出现,只能将这个话题含糊带过:“这次……是特殊情况。”
“是吗。”他不冷不热地扯了扯嘴角,没再接话。刚刚还略有些温情的气氛因为他的反应冷却下来。
祁一桐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始终没什么长进,说起来在他们之间,她一直是那个不断在“获得”的人,每当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不高的时候,第一反应总是想到那个苍白的、无趣的自己。
——她好像从没有让杨暹感到快乐过。
“还没祝贺你成为摄影师。”杨暹的再次开口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索。
祁一桐嘴巴张了又张,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垂下眼帘笑笑,“谢谢”。
“开心吗?”
祁一桐眨了眨眼,像是才反应过来,又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很慢很慢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这时,一楼舞监拿着话筒通知着场次,楼下有人朝上面喊了两声杨暹,到他的部分了。
祁一桐听得到,杨暹当然也可以,但他目光毫不游移,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在浑浊的光线里闪着星点光亮,紧紧地锁住她,似乎她的答案对他非常重要。
“开心吗?”
祁一桐自重逢以来的无措在这一刻奇异的安定了下来,答道:“开心。”
杨暹笑了,那笑意很浅,却好像藏着好些东西。
祁一桐蓦地就红了眼眶。
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想过他的一切反应,做好了被诘问、被漠视,甚至是被忘却的准备。
但是杨暹短短几句话,最在意的居然是她现在开不开心。
“哥。”她脱口而出,叫住了背身离去的杨暹。
他闻声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
楼下的人没有得到回应,又催促了几声,杨暹这才微微侧过身。
“你说。”
祁一桐唇齿瑟缩,却只能说出一句:“哥,谢谢。”
他们之间,现在能说的,也只有谢谢。
杨暹的眼神落在虚空之中,好半天没有言语,有些怔忪的样子。片刻后他低低笑起来,祁一桐读不懂,却无端感到一阵酸楚。
在这酸楚中,她耳边隐秘地响起了遥远的火花爆裂的脆响,和一些朦胧的笑闹声,眼前也好像被罩下一块不那么清晰的投影。
她与杨暹犹如身处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电影,在同时同地,回到了2019年还在那姆戏剧节的某个夏夜。
高原地区的夏夜总是伴着剧烈的温差,即使祁一桐带了长袖外套,围着篝火夜读时依旧被夜风吹得膝盖骨冰凉,坐在其他有备而来的人里一看就知道是生手,最后是杨暹找其他人借来薄毯子。
这些来参加夜读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各有各的故事,却因为一种艺术聊得相见恨晚,那是一种精神上的交流,哪怕杨暹话不多,祁一桐也能确认他在这个场景中是愉悦的。
后来祁一桐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哪怕感到格格不入,也依旧喜爱在那姆见到的一切。
理想这种东西,似乎只在特定的年龄段才具有含义,对于昏暗褪色的大人而言,这只是两个方方正正的汉字罢了。所以那些能高声畅谈理想的人总是显得那么鲜艳醒目。
但杨暹又似乎不一样,他很少谈论这些。
他天资优越,又有着远超大多数人的出身,从小受精英教育长大,在习舞这条路上一声不吭地走了十八年,从出生到现在他得到过无数的爱和掌声,可这些在他看来或许也都毫无意义。
因为他是这世上极少数能够一心一意的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的那一类人,这样的人无疑是非常性感的。
同时也意味着,追逐这样的人无异于攥住风中流沙,永远不会是易事,只不过那时候的祁一桐知晓的太晚了。
那天众人聊至午夜依旧不愿散场,有人车里带了烟花,便要提议庆祝这一面之交,就着篝火燃放了起来。
人们雀跃着混作一团,借她毯子的姐姐夹在人群里趁机打听她与杨暹的关系,她发现自己无法报上他们之前约好的答案。
见她迟迟不答,杨暹在一旁随口说道:“我是她哥。”
不等女人反应,烟花在空中炸开,众人无暇顾及其他,纷纷掏出手机记录。
焰火是真好看啊,漫天的荧光像散开的海浪,拉出坠落的流线,逐渐黯淡,然后被新的焰火所覆盖,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暗夜里。
杨暹的瞳孔因为流光明明又灭灭,灭灭复明明,祁一桐鬼使神差地轻声反驳了一句:“他不是。”
霹雳啪啦的爆竹声里,没人听到她的答案,没有人在意她的答案,只是那天之后这个称呼再也没有出现在她与杨暹之间。
现在想来,或许那天他是听到了的。
第四章
杨暹回去走点后,祁一桐也没了继续转悠的心思,做到心里对明天应该怎么拍大致有数后,就回了酒店。
她跟胡棠住一间房,趁着胡棠还没回来,她小睡了一会儿,这几天为了赶上一个拍摄留下的收尾工作,几乎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到六小时,好在紧赶慢赶,总算可以交付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将将擦黑,这一觉睡得沉,把身体里的酸疼都睡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