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地看了她们很久,心想,自己与这些人相比,还是太虚弱了。
她重新沿着原路回去,刚走到篱笆外,就见红马在低着头嚼草,薄青城在檐下挥动着斧子劈柴火,已经码起半人高的柴垛。
她从他身边走过,他恍若未觉,一心一意劈自己手底下的柴。
当看到他那些胡乱束着的烧焦的头发,她愣了一下,转过身,径直进了灶房。
经过他身边时,她有意无意地撂下一句话,“你的粥我还给你。”
然而,他连头也没抬。
果然,后面饭煮出来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地出了院落,这回没牵马,许青窈猜测,他是要去不远处的藏海寺。
从前就听说他是藏海寺有名的善士,经常供养三宝,但是此人显然不信因果佛缘,这回倒是能派得上用场了,想必寺里斋饭丰盛,也确实不必同她讨晦气。
薄青城来到庙门前,很快就由主持师父亲自接引入内,只是同许青窈预估的不同,他这回是去到她母亲蓝氏的香龛前,上了三柱香,虔心跪拜。
偏殿里有僧人在唱经,“……山川溪谷土地,所生卉木丛林,及诸药草……密云弥布,遍覆三千大千世界……雨于一切卉木丛林,及诸药草,如其种性,具足蒙润,各得生长……犹如大云,充润一切,枯槁众生,皆令离苦,得安隐乐……”
木鱼和唱经声叫他躁动不安的心神终于平静下来。
大殿里檀香袅袅,薄青城心里忽然就想起在蜀地的那次,一个江湖术士给他摸骨算命,说他的命途杂驳,有如蜘蛛结网,危楼高塔,要破此劫,必得离祖出家,朝晚念佛,难道真就如此吗?
他的心里一片荒凉。
此时,忽然外面一阵骚动。
薄青城起身,出到山门外面,见几个和尚正拿着笤帚赶一个奇装异服的男子。
那人操着一口古怪的腔调,见了台阶上的薄青城,忽然就像抓住了救星,急忙扑上前去。
薄青城说:“我并不认识你。”
那人却道:“我认得你。”
第57章
淮安西府码头, 漕帮总舵议事堂后院。
室外春光潋滟,山石蓊郁, 草木扶疏, 室内却相当精简,紫檀木八仙桌一堂,楠木立柜一架, 正厅摆着一架颇有规模的龙骨楼船模型。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僮上前掀开帐子,浓重的苦药味满室流散,既而传出一阵猛烈咳声。
穿绉纱绿圆领袍的少年趋步上前跪拜, “拜见舵主。”
“今墨来了?”
罗汉榻上盘坐的人须发浓密,要不是脸上纵横的纹路和清癯的病体, 丝毫看不出已近残年。
薄今墨躬身道:“义父。”
老人说:“想来你我已有三年未见,当日黄龙渡口一别, 如在昨日。”
三年前黄龙渡口, 北上求学, 义父亲自替他送行, 只是彼时他刚被收为薄家嗣子, 只能在薄大老爷身边尽孝, 故此不能与义父共话离情,二人四目相对,也只遥遥一望而已。
也是这个黄龙渡口, 他曾在此扛包卖力, 那时他家贫年幼,因为撞到贵人, 便被一群刁奴豪仆毒打教训, 义父恰巧带人来码头点货,将他于如雨拳脚中救下, 临走时,还是孩童的他扯住这个救他的人的衣角,说:“我想读书。”
这话实在令人惊骇,码头上三教九流横行,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读书人,众人一时都怔住,救他的人倒笑起来,“读书?读书有什么意思,跟着我学本事才是真,你学不学?”
这事儿要搁别人,早满口应承了,可是这个小东西却犹豫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先学本事,再读书。”
烈日下,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亮。
彼时的薄今墨还不知道,面前这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漕帮舵主。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见这小孩长得眉宇澄慧,即使满身灰尘,都盖不住的清贵不凡,不禁开口赞道:“是个贪心的小子,却很实诚。”
又说:“世上贪心的人很多,愿意把贪心说出来的,却少!”
随即看向左右,高声道:“人怕的,不是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敢想的人才敢说,敢说的人才敢做,只有敢做的人,才敢当!这小子,是个好样的!”
码头上的兄弟们最爱听这种话,都是跑江湖下苦力的,平日也没人教那些书本上的道理,听见老大这么说,又威严又亲切,因此都拊掌附和,人群里不断有人看过来,薄今墨一直记得那种眼神,就是在那些被汗水和灰尘浸泡过的眼睛中,他从挨打受气的码头小工摇身一变成了漕帮舵主的义子。
满室药气散开,似乎再没有方才进来那么苦涩,反倒让人安定,此时想起前尘往事,薄今墨心里不禁动容,温声道:“我也甚是思念义父。”
“这次你能顺利从青州回来,也是死里逃生,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薄今墨道:“全凭义父搭救。”
这并不是虚话,要不是靠着漕帮的消息和人马,提前避开那场船祸,他恐怕早已葬身鱼腹。
“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幕后黑手?”老人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