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零零散散的宾客,应主家的安排,都留在长信寺的茶寮里,如果老天爷还是不作美的话,就预备在此过夜。
许青窈本就打算第二天早晨进翠屏山一趟,因此便留在此地。
她住的这一间与往生殿相邻,或许是离灵棺太近,阴气煞人,总是难以入寐,睡得昏昏沉沉,听见廊下一阵异动,仿佛正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会是云娘吗?茶舍狭小,都是单榻,因此丫鬟仆婢们都统一被分配在后院的房舍,现在来找她做什么。
脚步声重,不像是女人。
她心头立时警铃大作。
佛门净地,怎么还有夜行之人?
“噔噔噔”门敲三下。
不速之客,不解来意,她只好装作房中无人,噤口无言。
“大少奶奶。”
许青窈摇摇头:知道她是薄家大少奶奶的人太多了。
“许青窈。”
许青窈拿起枕下的匕首,背手藏在门后,叫出她名字有什么用?只能加剧她的疑心。
她飞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近结交的仇家——寥寥无几,她已经让自己尽力八面玲珑了。如果真要算,也就是前几日的山陕商帮,可是大局已定,他们杀她能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薄青城曾经得罪过的人?
薄青城可没告诉过她,接盘他的生意,风险有这么大!
万籁俱寂中,终于响起一声——
“母亲。”
许青窈:“?”
她什么时候有的娃?听声音还是个儿子。
而且年龄还不小。
“我是今墨。”
真的是他。
看来那道背影是真的,她没看走眼。
嘎吱一声,门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月光之下穿着玉色襕衫的清雅少年,许青窈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母亲不是出海去了吗?”
“说来话长。”绝非敷衍。
实在是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句可堪作答。
发现自己竟然要仰望他——她本就属于高挑之人,现在他已经比她高出整整一头。
是长高了?
“你变矮了。”少年居高临下,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眉目幽黑深沉。
许青窈定了定心神,“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白色灯笼摇晃,一阵冷风横切竹林。
“嘘!”
声音响起在耳畔。
电光火石之间,出现两个影卫,快速闪入室内,关门,熄灯,一气呵成。
裙裾和头发都被风吹得飘摇,廊上的冷风不断灌入,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少年带着跑到灵堂。
阴风阵阵,幢幡飘摇,灯火明灭。
许青窈惊魂未定,就见薄今墨站在堂中那口黑色大棺边,肤色苍白冷郁,长睫在眼底投下大片暗影,玉色襕袍被风吹得起起伏伏。
少年敲敲棺盖,脸上笑意盎然,“快进来。”
许青窈心跳如擂鼓,“你到底想干嘛?”
“没时间解释了。”推开棺盖,大步走过来,将人打横抱起。
“你要把我放棺材里?”意识到这一点,她开始剧烈挣扎。
他微笑,顺手将她揽得更紧,声音清朗有力,“放心,我也会进去。”
话音刚落,手臂蓦然松开,她差点惊叫出声,结果有惊无险——不是直坠下去,而是平稳着陆。
他把她一直放到棺材底,半点没磕着碰着,紧接着他自己也翻进来。
又起身重新把棺材板阖住。
黑暗降临,棺内狭小,少年侧身对她。
许青窈闭上眼睛,沉吟半晌,终于理出头绪,深吸口气。
“你是故意的。”
黑暗中,少年支颐曲腿,好整以暇地看她,耐心等待下文。
“你们薄家人都是疯子。”
才弄倒一个大疯子,又来一个小疯子。
“嘘”,薄今墨手指抵在唇边,“藏好了,有人很快就要找上门来了。”
“杀你的?”
“没错。”
“这叫祸水东引?”
“算不上,只是风险分担。”
见她不说话,他停顿片刻,解释道:“我的房间,是第一道锁;你的房间,第二道;这里,”他屈指叩了叩板壁,“第三道。”
“我为什么要和你共担风险?”
“因为,你是我母亲啊。”他好像在笑。
嗣母也算?还是一天不到的那种……
许青窈压下心中郁闷,说:“过去,我们几乎没有过什么交集,这个称呼,我受之有愧。”
“谁说没有,往远了说,我过继到薄府第一天就见过你,离开淮安,是我亲自送你上船;往近了说,龙舟赛一半的分红,下雨夜一半的花灯,南北商战里一半的棉花……”
当他看见她一袭黑纱出现在丧宴上,就立即确定了之前的种种巧合。
此时他故意没说翠屏山间的观音,他想,那一幕,对她来说,应该属于某种不愿回忆的东西。
他深知自己如今还没有资格去帮她分担那种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