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蓠的黑色透罗纱,一直垂到脚下,凭借那随着莲步浮动的暗影,依然可以看出纱下女子窈窕的身形。
微风吹过,脚下影纱半揭,露出月白暗花褶裙的一角。
直到许青窈走进女宾专用的庭室,院内才又恢复嘈杂。
“方才那位就是薄府的大少奶奶,如今掌着薄家内外。”
“听说前些日子的山陕商帮与徽商大战,就是这位少夫人献出奇策,驱退那帮北夷,保住咱们的棉花商路。”
一人作惋惜状,“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无缘得见,瞧着还是个美人呢。”
“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见了,就得是非到你身上了。”男子笑得轻谑。
后排的少年眼神陡然转冷,起身向仆人讨了铜壶来,说是要给茶盏里加汤。
快步经过走道,貌似手上一松,滚烫的沸水便浇到最近的男子腿上,那人大叫一声,当即跳起,狼狈不堪。
赫然便是方才谑笑之人。
“你……”
“瞎了眼呀你!”
薄今墨微微一笑,抱拳作揖,“小生手脚笨拙,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因为这一抱拳,铜壶倾斜,里面的沸水再次滚滚而流,尽数倾在男人脚上,烫得此人当即滚在地上抱膝嚎叫。
上来几个豪横的家仆,作势要以多欺少。
先前和紫衣客对谈的虬髯汉三两步上前,“分明是你家主子自己不注意,起身撞在人家壶口,难道还想动手不成?”他听见了几人的轻薄言语,也感到十分不平,见少年因为义举而涉险,自然要出手相救。
见对面真要动手,薄今墨轻轻打了声唿哨,徐伯带着两个暗卫顷刻而至,挡在几人面前,回身向薄今墨见礼。
“我等奉漕帮舵主之令,前来护卫少主。”
那几位纨绔愣了半晌,讷讷道:“你竟是漕帮的人?”
第76章
女眷用的是流水席, 许青窈捡了个远僻的地方坐了。
刚去掉幕蓠,就见众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脸上, 或打量, 或窥测,或示好,或轻慢。
许青窈一笑, 展袖道:“各位先请。”
说完环视座上一周,大约是她目光脆爽热烈,许多人便就地低下头去, 假作搛盘里的小食吃,一时钗摇环动, 满座鸣珰。
片刻,仆婢又鱼贯而至, 添了几道汤饮点心, 上座的几位夫人借着吃食的机会, 相互寒暄, 席间重新热闹起来。
见许青窈落单, 云娘有些不忿, 许青窈却回身笑着捏捏她的袖子,劝慰她宽心。
自己的名声本来在坊间就被传得不大好听,在一群温恭端懋的夫人小姐中间, 如今坐冷板凳, 也不是稀奇之事。
要是有人主动凑上来,她反而会觉得奇怪呢。
“薄家嫂嫂, 这个好吃, 你尝尝这个。”
见她还在发愣,对面的少女有用箸头将面前的金盘朝她推推, 大约以为她不吃是因为够不到。
这才几月份都有酥山了?
盘子里的酥山真如自雪山顶上裁剪而来,冰烟袅袅,藕丝雪白连绵,牛乳粘腻浓稠,看得人食指大动。
许青窈用盘中银匙挑了一块,放到自己青花小碗里,向少女笑道:“多谢,入口甘甜,清凉解暑,你也尝尝。”
趁着席散,到前面行祭仪,两人靠近,简单地互相问候几句,原来这位小姐是卫所一个副千户家的千金。
“你怎么知道我呢?”许青窈问。
“你还没到的时候,所及之处已经都是你的名字。”
“哦,”许青窈饶有兴味地说:“说我什么?”
少女犹豫了下,略歪了脑袋,显得神色很俏皮,“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不过,依我看,都没有听的必要,横竖是闲话。”
“你说的对,只是叫这些无用之话灌了你一耳朵,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谈不上,我素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少女打扮得清爽,笑得也舒脆,颇有武将之家的风范。
两人说话,觉得投缘,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
大堂中间,男客女宾被用一道阔而宽的雕镂立地屏风隔开,这扇屏风由五扇红酸枝木板障拼合,边缘镶嵌金丝珐琅,特辟左右两扇门扉供人穿行。
此时,阳光正好,束束金线透过那浮雕的云龙纹,打在屏风背后,院中幡幢招摇,人影浮动,许青窈说话间,余光一瞥,不禁怔住。
再一看,那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用过饭,众人将前往停棺的长信寺进行吊唁。
男客大都是骑马,女宾则提前备好了车驾。
途间经过翠屏山,此山曾因为那场大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后来经过几场雨露,重新焕发生机,如今已是绿萌初发,鲜葩吐蕊,仿佛连带着从前山间发生的一切,都彻底被掩埋在了灰烬之中。
在长信寺行过夕奠,已经是下午,六月的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忽然下起大暴雨。
这场雨一下就到了晚上。
在场的许多人等不及,已经冒雨离开,包括和她说话的那名少女,跟着她的虬髯大哥,一齐上了马,在雨中向她挥手作别,明媚又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