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若掉下水去,我一定跟着跳下去。”薄今墨郑重其事地说。
许青窈回过头来,粲然一笑,“你是个孝顺孩子。”
明明是一张年轻秀丽甚至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面庞,怎么偏偏要作出慈母般的神情?
薄今墨垂眼,长睫之下飞快闪过一丝受伤的脆弱,抬起头又重新恢复成笑容满面的姿态,站在船头恭恭敬敬地朝她躬身,“请母亲用茶。”
许青窈怕烫,就没有端,薄今墨以为她还在嫌弃,很是委屈地道:“我将碗洗过了。”
许青窈闻言,接过粗瓷碗。
“水是晾过的。”他说。
他好像急切地期待她喝下这碗茶水,许青窈抬头看少年一眼,他的眼睛却望着别处,那是江心的小渚,上面蒲苇丛生,汀兰幽若,被广袤星河簇拥环绕,正值江风吹过,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
许青窈看着那江心小岛,仿佛着迷了一般,直到上唇传来锐痛,才回过神,发现茶水已经入喉,低头一看,那残缺的碗口像是染了一点鲜红,她用食指在唇上轻抹一道,并未见血,便求助般看向薄今墨,微微仰起脸,本能地翘起被茶水润泽过的红唇,“这里破了吗?”
他俯下身来,在她小而饱满的唇上逡巡,眼神渐次晦暗,声音却刻意地发冷,“没有。”
“那就好。”她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常,浑不在意地端起碗,长颈高扬,那将堕未堕的发髻侧影,映在灯下如同一只纤瘦的蜻蜓,她喝得急,甚至咽下了几片茶叶。
他暗自移动脚下,叫自己的影子朝她投在船舱内部的剪影靠近,直到两相重叠,完全覆盖,他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待她喝完,他又将茶碗收回,重新放到船舱里去,转过身,瞬间露出极为隐秘的微笑。
孝顺吗?他才不要孝顺。
谁说这碗洗过了?很抱歉,他说了谎。
少年仰头,碗底她喝剩的最后一滴茶水顺着瓷壁滑入喉咙,修长洁白的脖颈高高扬起,投在舱壁上的侧影如同一只孤鹤。
拇指轻捻,指节弯曲处有一道醒目的红痕,像是婴儿的嘴唇,少年伸手在碗口残破处抚弄——方才就是借着这个,他割破手指,让鲜血顺着碗沿滑入茶汤。
也只有一两滴而已,怕口感不好。
待他重新换上那副清雅乖巧的少年相,才又钻出船舱,安静地盘腿坐在她身边,像一只摒弃傲慢,寻求主人亲昵的白猫。
船行入窄道,水势逐渐平稳,可看得见水下幽然浮动的藻荇。
月光皎洁,夜空仿佛深陷入地底,江潮层层后退,月亮如同一只落进船舱的巨大玉盘,莹润的光流到许青窈的裙边,顷刻间精致美丽的绣裙便被漉湿——若非如此,她为何在发抖?
“你很冷吗?”薄今墨问。
“并不。”她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清凉的丝绸覆上来,她回头,少年身着立领雪白中衣,身姿若竹,原来是把他的外袍给了她。
“太热了。”薄今墨一本正经地说道。
“其实我也不冷。”许青窈说。
薄今墨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是吗?”竟然笑起来,像是识破了她的谎言。
前方马上要进淮安城,中间经过一片湍流,船夫提醒两人坐稳。
就在小舟颠簸飘摇之际,许青窈忽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薄今墨不解。
许青窈拽着披在肩头的他的衣服一角,问:“为什么对我这样?”这样好……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是无可否认的是,他待她,确实超出了嗣子与嗣母的界限,即使她面对感情再愚钝,再嘴硬,也必须坦承,他确实待自己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见他不说话,她试探着问:“就因为我曾经帮过你一个小忙?”她说完短促地笑了一下,似乎是不太认可这种原因。
他立即读懂其中蕴含的意味,而且知道,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他答得稍有差池,他们之间将不再有任何未来。
“怎么,这个不行吗?还是不够?”他以为,这是他们之间在遥远的以前就有牵绊的证明,命中注定,她是要到他身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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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已经给忘了,你说的什么救不救的事,我不大有印象,而且,就算有,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吧,我从未想过挟恩以报,对于你来说,忘了更好。”
“我明白了,你觉得我靠近你是想报恩?”薄今墨紧紧盯着她。
“今墨,我想今日我们必须说清楚,或许你会感到冒犯,可我还是要说——我虚长你几岁,即使没有这个嗣母的身份,也依旧能算作你的长辈,我得提醒你一句,你所以为的情愫,很可能只是出于缺乏母爱或者长辈关怀,你遇到了我,恰好我又在你曾经最弱小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出现,由于帮过你一个小忙,你便错把恩情当成了爱意,”许青窈抬头望向月亮,深吸一口气,“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可能不是你的良人。”
无视他受伤的脆弱神情,她狠下心肠说:“你应该去找一个和你年龄门第相当的小姑娘,而不是在我身上蹉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