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翻身,跃马而上,手执长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见对方也要上马,话锋一转,殷切得好似真为对方着想,“今日风大,您身披斗篷,恐怕要遭阻累,到时薄某胜之不武。”
“好狂妄的口气!”
斗篷里的人笑着回应,却丝毫没有脱下斗篷的意思,灵巧地上了马背,“谁输谁赢,不由你来说,”手里缰绳猛然收紧,红马被惊得倒仰扬蹄,那雌雄莫辨的嗓音被马背上的风放大,竟然也有了股意气风发的味道,“得由这四只马蹄来说!”
下一刻,长哨呼啸,骏马扬尘而起,转眼奔出数里,薄青城双眸微眯,长鞭一挥,紧追其后。
天穹苍鹰盘旋,似乎也有心一战。
耳边风声冷冽,丛林枝柯纵横,划过薄青城的脸,顿时下颌处多出几条血痕,血珠滚滚而落,砸到飞溅的山涧之中。
几乎是怀着赴死般的决心,他扬鞭策马朝远方的山丘狂奔,失去的东西太多,他绝对不能再输,从现在开始,一次也不能!
山坡乱石横亘,巉岩嶙峋,马蹄在其中穿行,跌宕不定,薄青城勒紧缰绳,几次险些被跌下马背,待走出乱石滩,右手的虎口血肉已然一片模糊。
顾不得疼痛,他伏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腹,穿过灌木丛,策马朝山顶的凉亭而去。
越往山顶风越大,衣袍纷飞,头发被风吹乱的那一刻,薄青城只觉无限的自由扑面而来,登上寒风萧瑟的孤峰,他知道,他胜利了。
骑马立在顶峰,看着山下炊烟袅袅,田垄弥望,他忽然生出迷惘,似乎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他断成了两个人,他很明白,这是胜利过后的常态,真正的快感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长久以来,他便是靠着这种快感来维持庸俗的人生。
秋风起,漫山黄叶纷落,像是一场大雨。
下方的羊肠小径上,萋萋荒草丛中,一匹红马渐次靠近,来人翻身下马,拱手抱拳道:“是我输了。”
薄青城这时也随之下马,收敛方才跨在马上的桀骜姿态,拱手还礼,“承让。”
注意到对方姿势有些不大自然,薄青城疑惑,下意识朝那人□□看去,见那墨色绣云纹的斗篷,脐下三寸位置颜色沉黑,显然是洇湿了一块,气味也不大好闻。
察觉薄青城的注视,这位正处于权力中心的炙手可热的提督太监目视远方群山,“这正是我披着斗篷的缘故。”
饶是薄青城见多识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凝滞,山间树叶哗哗,如同翻波涌浪。
崔公公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并不怎么赧然,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我们这种人,要想保留点体面,衣食住行上,得比你们这些完人格外注意些。”
薄青城将身上的玄色秋罗褶子脱下来,“公公若不嫌弃,不如披我这件好了。”
这话倒不是出于献媚,看对方这样,连他自己也觉得难堪,他这个人办事儿,一向是有利可图,无缘无故折辱人家,属于损人不利己、吃力不讨好,他还没那癖好。
另一方面,太监那些事儿他也知道,被齐根断过的人,时常会遗尿,所以宫中有权势的太监都喜好用香,借此遮掩身上的骚腥味儿,这位身上倒没闻出什么特别的薰香味道,他本以为是这位的毛病不大,现在看来,很可能是披着这样一个厚重斗篷,故意掩人耳目,这样解释,他不肯将面目示人也就说得通了。
太监这种东西常居下位,身处泥淖,为往上爬,必得将尊严丢到脑后,这位却并非那等吮痈舔痔之流,还真叫他刮目相看。
想到人家遭这罪是因为和他赛马,这么说来,他还真有点胜之不武了。
薄青城将手中脱下来的袍衣递得更近些,对方却并不领情,“多谢薄兄盛情,只是现在,崔某暂且用不着……”
什么,薄青城有些不大明白这意思,低头看——那地方不是还正湿着吗?
对方却不以为意,只是神秘地笑,遥遥一指,山下正有两顶轿子摇摇晃晃抬上来。
“咱们走吧,不知道薄大人肯不肯赏这个脸?”
“薄某是俗人,也嫌骑马劳累,正想歇歇。”
第109章
许青窈睡得懵懂, 外面丝竹管弦声动,不绝于耳,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有时却又忽然在枕边。
她被从梦中惊醒,睁眼已是一片黑暗,原来已经入夜, 下地走到窗前,只见时雨园中灯火通明,煌曜如昼。
下楼来, 几个穿曳撒的太监正靠在墙根儿吃酒,帽子歪戴着, 口里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说话全无章法, 大约已经醉迷糊了。
“这是怎么回事?”
拦住走廊上一列鱼贯穿行的丫鬟, 许青窈问。
“二爷请了衙门里的人, 正摆酒席呢。”
“衙门里的人?”许青窈皱眉, “就是这些太监?”
丫鬟没有说话, 走廊尽头有婆子催了一声,队伍托着漆盘匆匆而去。
夜风穿堂,她忽然感觉刺骨寒凉, 许青窈在黑暗中站了良久, 才下定决心朝时雨园而去。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地就听见里面觥筹交错、笙歌曼舞的欢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