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截然相反甚至是背道而驰的念头,在她体内撕扯。
果不其然,第二天起来,她就发起高烧。
门罅外飘进苦药味。
她被几声咳嗽呛醒,就看见外面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热气缭绕的青花碗。
“白术?”
“妇人小产过后,若不加以调养,日后恐怕会落下病根。”
“多谢。”许青窈尽量将音节咬重,只怕表现不够诚挚。
斟酌片刻,试探问道:“昨天你为什么帮我?”
白术指一下自己的眼睛,笑了笑,垂下头,有些认命似的,声音却掩盖不住地酸涩,“如果知道是这样,我宁愿不被生下来。”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只是这样的话笑着出口,却更令人齿冷。
但好歹给了她安慰。
在人人都谴责她的心狠时,她始终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不被祝佑的孩子,不应该来到这浇漓的世代。
很多难以启齿的时刻,或许只有弱者才能感同身受。
薛汍正好进来端药,看了许青窈一眼,又瞥向白术。
许青窈看他眼神不善,赶忙挡在白术面前,道:“是我逼他给我配的落胎药。”
“放心。”薛汍砸杵捣药,头也不抬。
“要怪也是怪我,如果我能治好他的眼睛,或许他也不会这样。”
这样绝望?
“归根究底,还是我医术不精,连自己的徒弟都救不了,遑论拯救世人。”
薛汍冷冷说完,端着药臼离开。
许青窈愣了一下,转头去看白术,白术脸色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
又指向窗口那边的青花碗。
看他行动自如,许青窈有种错觉,这个盲人的感官似乎远比她这个正常人更精准。
“这是一位公子让我煎给你的。”
怕她不信,又补充说:“药方很好,比师父的方子都好。”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还有这个,他让我转交给你。”
闻了一闻,是传说中的安宫牛黄丸,此药能夺人于弥留之际,对气血亏耗的人更是有益,她曾见赵岐黄配过,不过好像失败了。
这人怎么会有这个?
难道是赵郎中回来了?
“那人叫什么?”
“只说他姓许。”
姓许?
怎么会姓许?
许青窈打开鎏金锁扣一看,是一盒玲珑的药丸,苦味并不重,外面仿佛还裹了蜂蜜,是怕她苦吗?
又问:“昨天的事呢?”
落胎药也是他帮忙?
——她可不喜欢被过度算计的感觉。
白术低了头,有些羞怯,又有点负疚,声音被压得极低,“那个不是,那是我自己的主意。”
头顶有怪鸟盘旋。
许青窈抬头朝上一望,墙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竿春日里拔节生长的翠竹。
她没看见他,却知道,他一定就在墙后。
坐在檐下的椅子上,盯了良久,不见人出来,许青窈摇头失笑。
她的记性可好得很呢,那个身形如鹤的消瘦少年,几天前就在那座楼阁之上,与他轻吟浅唱的同伴,对酒当歌。
当然,最关键的是那只猫尾——
毛茸茸的雪白猫尾,从青墙的凹处垂下来,在春风中轻轻摇晃,像是不怀好意的挑逗,招来落红,柳絮,还有凤尾蝶。
她盯着它,它便停下来。
摇身一变,作小伏低,化作一条苍白瘦弱的臂管,垂手采摘不为人知的心事。
绿眼睛的猫,有着灰眼睛的主人。
灰眼睛的主人,昨天那样大胆,今天却像个羞怯的孩子。
他应该已经葬身在鱼腹中,却又出现在这里。
竟然是诈死。
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是复仇——他可以是她的同谋吗?
他说他姓“许”。
——姓“许”,而不是“薄”。
这是示好的信号?
或许,她可以尝试着信任他。
最后朝墙上一望,还是了无人迹。
好,既然他要藏,便让他藏吧。
她起身回房,房门将将关上,墙头袅袅的几竿翠竹后便露出一领青袍。
连夜制好的药,希望她不会嫌弃。
站在高阁之上,不远处一匹快马领着几辆马车粼粼滚来。
不好——
-
“快!你得离开。”
薛汍忽然跑进来。
“怎么了?”不是说好给她三天时间。
“薄青城送了几个伤兵过来!”
已经快到门口了。
“此地不宜久留,拿上度牒,快出城。”
许青窈立即赶往后院角门,跳上马车。
老车夫挥鞭才走不远,后面就有马蹄飒踏而来,拦在路中间,低沉醇厚的嗓音,喊了一句:“车内何人!”
良久没有回应。
“雪松,我方才看见一个小贼跳上了马车,你回去看看,院内是否有失窃,准备报官。”雪松是薛汍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