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知府范文烛将淮安存留粮库尽数兑出,使官仓沦为自己私邸,而薄青城将这批粮秘密转移,表面是出售谋利,实际恐怕未必如此。
淮安作为通衢之要隘,粮仓不仅具有一般的救济灾荒功能,更重要的是,平粜米价进而抑制物价,甚至还负责向军区卫所对拨粮草提供军饷,前者关乎着百姓的长治久安,后者则涉及朝堂动荡,人心稳定。
将淮安如此重要的部分挖走,相当于动了这座大厦的承重梁柱,他薄青城是想干什么?
按照薄青城的野心,他会甘心充当范文烛麾下走狗?此人真正的目的,恐怕就藏在这次运粮的终点地。
“徐伯,派漕帮的兄弟出动,看最近江上有没有贩粮的大型船只,跟上他们,查清目的地是何处。”
徐伯领命告退。
贺昳说:“接下来这个范文烛该怎么办,动他还是不动?”
薄今墨:“以不变应万变,莫要打草惊蛇。”
“只是那个巡检范豹实在可恨!”他手里没有权力,做事便很受掣肘。
“那就先把此人收拾了。”
少年垂了眼,鸦黑的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大片阴影,“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刻,不敢高声语的难道只有我们?”料那范文烛此刻吃了亏,也不敢声张。
贺昳弯了眼,凑近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薄今墨:“那个范豹最近不是在大兴土木,重修府邸吗?记得薄青城重建薄氏祠堂,自蜀中运来那批货时,正好将几根软楠漏在我手里……”
“你是说?”
少年垂目微笑,似乎大局已定。
“再加上我搜集的此人欺男霸女横征暴敛的证据,”贺昳将青色官袍的长袖一甩,作出个很得意的动作来,“这样一来,恐怕他那好舅舅范知府也保不了他了。”
薄今墨正要离开,贺昳忽然叫住他:“对了,你那批药?”他那国公爷老爹听了这个安宫牛黄丸也很感兴趣,说是如果真有疗效,便要引荐给驻守在东北苦寒之地对抗夷狄的同僚。
“是叫忠毅军吗?”薄今墨驻足回首。
他听说过这支队伍的鼎鼎大名,据说曾经在其首将忠毅侯的带领下,屡退外敌,战功赫赫,只是不知为何,后来被发配到东夷一带,逐渐式微,近几年因为夷狄屡犯边境,这才又重新受到起用。
“已经交给薄青城了,如果你要的话,我会择日派人另外送来一批。”
“倒是便宜了那个薄老二。”
真的便宜吗?少年微微一笑,阔步走出县衙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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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青城在绕道去蜀地前,先指挥船只开向宁波镇海。
那里驻守着浙直海防的抗倭总兵,只是当他按照事先约定,向此人兜售传说中那副能起死回生的牛黄丸时,忽然吃了个闭门羹。
向镇守总兵门下幕僚花了大价钱,才探听到,原来早在十天之前,就有外地药商上门,将一种叫作“苏合香丸”的药低价出售给海防官兵。
总兵派人多方打听此药商的来历,这才知道,这苏合香丸与那个最近声名大盛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安宫牛黄丸,虽然不是同一字号,代工的产商却是一样,据说连原料也所差无几,可谓是同源之水,同根之木,但价格相较之下,便宜一半,当即收购了苏合香丸,用作战时储备。
也因此,将他拒之门外。
而那家药商,代工的还不止这两家,连累着大江南北想要收购储藏安宫牛黄丸的公家和私户,都开始观望。
“代工?”薄青城大怒,“谁许他代别家生产的?”
做生意最在意的一是货品稀缺,二则是名号信誉,如此行径,将两者都毁了个痛快,摆明是要砸他的招牌!
想起那个苍白阴郁的少年,定是此人搞的鬼,叫什么“许济愚”,看来是给他这个“愚人”下了个连环套。
此刻前后连缀起来一想,从之前的楠木转运案,再到现在的安宫牛黄丸,还有许青窈的事——那小子的府邸就在许青窈下榻的道观隔壁,看来是早有谋算。
好啊,这两个人,一个毁了他的赌坊花会,一个砸了他的药坊招牌。
看向榻上安睡的女人恬静的侧颜——
心里微微安定下来,如今她的事,他总算解决了。
现在倒要看看,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还能使出什么稀奇的招数。
之前部下查过,告诉他说那个大房找来的嗣子,在奔丧途中,于奇险无比的滟滪堆沉船,他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其中定有蹊跷,如今看来,果然早已草蛇灰线埋伏千里。
只是——三年一次的秋闱就要到来,他会舍得自己的秀才名号重新开始?还是去外省顶替他人的名头以此置办身份?
大房的那些东西,他想要,他便等着他来拿。
如果他有那个本事的话。
第46章
蜀中物阜民丰, 钟灵毓秀,大约是才下过雨, 空气里弥漫着浓深的绿意, 连人的眼睫都要染出翠色。
他们下榻的这家馆舍,建在江边,白天有楚天流云, 鸿雁长鸣,夜里微微向外一望,就是星垂平野, 月涌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