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许多日的路程,她简直像是掉进了江底, 整日和虾蟹水荇作伴,如今猛然住进这高而阔的楼阁上来, 竟然还有些不大习惯, 就像是鱼忽然搬到了树上。
很稀奇。
多少驱散了她不得不和那个人朝夕与共的烦厌。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 天边晚霞将一江春水抚得柔情万里。
正朝外望着, 见沿着江边的白玉栏杆, 轻轻软软地抬来两乘袖珍小轿。
流苏点缀的轿帘掀起,接连下来两个姿容绝世的美人,身上的衣裳与她平日里所见的不同, 绣花翻领长袍一直垂到高底长靴边, 发髻和衣领上皆挂了银饰,花团锦簇, 比春天还耀眼。
走起路来, 叮叮当当,等那鸣声一路响至楼下, 她知道,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款款下楼来。
薄青城的随从还没等她从楼梯上走下来,就问:“夫人,这两名女子乃是蜀王所赠,您看……”
这随从眼神好似有些闪躲,像是怕得罪了这位被称作‘夫人’的女子。
两名女子闻言,都抬头看向许青窈,只见她着一袭藕丝琵琶衿上裳,下身是宫缎素雪绢裙,打扮得很素净,脸上也是脂粉不施,却眉目舒窈,满头的鸦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抹了,很有些超逸出尘的味道。
又听这个随从将她叫做“夫人”,只以为她是那位薄二爷的正头娘子,兜头就要拜。
行礼的姿势也很怪异,大约是外族之人,竟然不用中原礼节,可见是有几分气性的。
“不必了,”许青窈挥手制止两女不算恭谨的行礼,吩咐道:“将她们带去楼下,分别安排在二爷的厢房左右。”
“这……”
随从有些吃惊,他来问这位青夫人,一是为了叫她心里有个数,毕竟他们爷近日很将这个女人放在心上,二则是借妇人之口,看怎样将两女寻个合适的借口发落,权贵的赏赐之物,表面风光,实则是烫手山芋……可如今这样一来,反倒叫她们有了正大光明留的借口,这请佛容易送佛难,到时二爷怪罪起来,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个……恐怕还要问过二爷……”
许青窈转身上楼,“不必,就按我说的做。”
留在原地的两女面面相觑,这位夫人,似乎与她们想象的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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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青城从蜀王宫廷里的晚宴上回来,下了轿子就一路阔步,刚走进院子,打算直奔楼上去,抬头望见一窗亮色,红袖执卷的侧影十分楚楚。
抬起袍袖,仿佛有酒气,遂折了脚步,返回自己房中,唤随从来添水洗浴。
光影半明半昧,水汽缭绕之中,薄青城解了半边衣袍,露出疤痕和青筋交错的后背,正要解下衣,忽然有两双柔荑轻触上来,蛇行般一寸寸抚向他腰间。
“谁!”
薄青城霎时凛然,转身将两人击倒在地,见是两个年青的女人,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谁派你们来的!说!”
外面守夜的随从听见动静,急忙带刀入内,一进来就见到这副活色生香的古怪场景。
水雾氤氲之中,两个轻纱曼妙的女子倒在地上,满脸惊恐,他们的主子只着中裤,青袍半披,露出大半劲瘦胸膛,拿长剑对准两人,面色阴骘。
“回二爷,这两名女子乃是蜀王相赠。”
薄青城冷眼打量他半晌,“你跟在爷身边多久,难道忘了规矩不成?”
长盛坊的规矩是,从来不许将前厅的火引到后院,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一贯的慎之又慎,他向来以身作则,连属下也不敢纵情恣欲,怎么忽然会有两个陌生的女人留在他房里?
那随从一咬牙,垂了头,“这……是夫人做主留下的。”
薄青城听后,目光冷了半晌,俄而笑起来,“好嘛,她倒是个贤妇……”
话里占尽春风,脸上却极为冷酷。
一时,众人都摸不准他的脾性,只好装活死人,大气也不敢出。
“下去。”
在场的人都如蒙大赦般跑了出去。
薄青城从黄花木架子上抽来自己的袍服和玉带,重新系上,只是绾得虚松——反正一会儿要解,他不打算费这个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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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无声息地上楼来。
连门被推开,她似乎也并未察觉。
“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满身酒气,被外面的风一吹,依稀还夹杂着些许脂粉味——知道是他来了。
坐在灯下,并不回应,只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有时间看书,没时间同我赴宴?”很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许青窈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怨念,背坐如山,纹丝不动,对他的话也是充耳不闻。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随手解掉身上的暗纹云锦斗篷,就扔在门口,问题很突兀,动作亦然,像是在泄愤。
烛火被斗篷带起,差点熄灭,许青窈暗忖:这个人又在发什么疯?
深吸口气,转过身,眉眼凛然,仰起脸很平静地问:“你想把我们的关系昭告天下吗?”
“我们什么关系?”薄青城忽然走近她,俯身逼视,酒气喷洒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