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春征丁税, 江北所欠巨多一事,户部尚书到御前解释。岂料,坐在高位的男人敛眉, 俊美的面孔叫人瞧不出喜怒。
他接过旁边宫人递上来的茶,茶盖抹了抹碗口, 不紧不慢反问:“所谓的\'绝非易事\', 那是孙林说的。既然他觉得难,那么便换个觉得容易的人去便行。”
孙林是朝廷钦派到江北主事的大臣。皇帝轻飘飘几句话, 是要换掉这位上任才数月的臣子。
孙林是司徒业成的门生, 当初又是他极力举荐到江北。此时,他自然要站出来替对方说话。
“皇上, 孙林他——”
“丞相, 当初你说他聪颖仁义,对江北局势力极为熟悉,到任不出三个月, 必将江北治理得服服贴贴。”
一句话,把司徒业成要替对方求情的话辞堵死。
“皇上, ”司徒业成撩开朝服下摆, 双膝跪地请罪:“是老臣识人不明, 以致于误了江北之事, 请皇上降罪。”
赵春芳抿了口茶, 微抬眼帘, 眸色黯淡中又夹杂几丝凌厉:“如今,看样子,你也看走了眼啊。”
“丞相乃我朝元老,朕又岂会降罪于你?”年轻俊美的皇帝倚进宽大的椅背,说话神情漫不经意,可他却没示意这位三公之首可以起身。
司徒业成依旧跪地,众所周知,司徒丞相年事已高,双腿又有陈年旧疾,往常跪拜这样的礼节,皇帝总是让他能免则免。
今日一反常态,旁边户部尚书见状,连忙替他求情。
左右,赵春芳等着户部尚搬出大堆道理,才懒懒抬了抬手,让司徒业成平身。
若不是户部尚书眼明手快,伸手扶住自己的恩师,怕是司徒业成腿脚一麻,要闹笑话。
“传孙林回朝,至于江北,强龙不压地头蛇。到底还是得由姓许的来管理。”
“皇上,您的意思是……”
“许氏一族,此战中不是有弃暗投明,替朝廷立功的人吗?”
司徒业成知道皇帝要旧事重提,赶忙出声:“皇上,可那许霖放浪形骸——”
赵春芳抬眸,冰冷的视线若在他身上,司徒业成当即噤了声。
“整个江北,也就他料得先机,还懂得跟朕提条件。这样的人,可比你那门生强多了。”
赵春芳意兴阑珊,摆了摆手:“此事不必再议。”
“臣遵旨。”
两名臣子面面相觑。彼此都心知肚明,皇帝……这是对他们有所不满了。
临告退时,司徒业成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皇上,老臣有件事想要求皇上恩准。”
“嗯?”皇帝懒懒地哼了声。
“近日拙荆的病仍未见好转,又因着思念小女,所以病情反复。老臣想着,若是能求得恩旨,让小女回府侍疾,想来拙荆的病也该能有些起色。”
“司徒夫人的病,朕可派太医院的人去丞相府里好生伺候。至于司徒小姐嘛……”
赵春芳嘴角微微勾起,“眼下太后凤体不适,正是离不开她。”
司徒业成心中一紧。就听到皇帝又道:“等哪日太后凤体康健,朕必定让司徒小姐回府,与夫人共叙天伦。”
“当然,若是丞相有办法,能帮得了太后,替朕分忧。那么,说不定,你的爱女也能早日走出永寿宫。”
刚踏出永寿宫大门,司徒业成浑身发软,登时往后倒了下去。
“丞相!”早在外头候着的户部尚书大惊,立马上前搀扶起他。
“怎么了?丞相?”
司徒业成推开他的手,神情茫然,双脚踟蹰前行。
那夜白虎门前发生的事,两个时辰后就传至丞相府。
原以为,那祸水既已逃出皇宫,皇帝生气,大抵也就一时之气。
可眼下,永寿宫外,羽林军层层保守,非皇命不得入内。
皇帝……皇帝这是软禁了太后。
而且,若是找不回那祸水,他怕是不会放过司徒飞虹!
司徒业成回到府中,正巧司徒礼从内堂走出,见到父亲恍然失神的模样,当即快步迎上去。
“父亲,怎么了?”
他从未见过,司徒业成有过这样的神情。
“阿礼,”这位三公之首反手攀紧长子,才回过神,声音发涩:“一定要找回乔氏,否则、否则——”
“父亲?”司徒礼有些心虚。
“否则皇上一定会杀了你妹妹的!”
* * * *
初夏,无月。夜空繁星遍布,如仙子随手挥散,真珠滚落星河,此景山河共赏,亘古至今,又是年年月月重演。
“皇上,这是在宁玉师傅房中发现的。”
赵春芳独自坐在窗边小几轻酌,闻言,双眸掠过何公公捧着的朱盘。
里头放着一份清单,还有一支箫。
“老奴清点过她房中柜子,里头都是您当初赏的那些首饰、药材还有衣物。另外,还有这支\'九霄\'。”
除了必要的换洗衣物,乔楚没有动过他任何赏赐的东西。甚至……
放下酒杯,骨节分明的手从朱盘中取出箫。
九霄,传世名作,箫身纹理历经风霜,早已显得古朴陈旧。赵春芳摩挲着这支箫的表面,仿佛上面残存着它前一任主人的温度。
那抹娉婷倩影,好似坐在他对面,温婉含笑。他抬眸,那双秋水般的眸便急急敛下,怕是说多一句都叫她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