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大了。
虽然穿着一身太监衣裳,但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她便是江淮棽,紧凭着一腔善念就愿意帮他的人。
可是,她现在的状况并不好。
她被人推搡着,前后左右都是挤挤挨挨的太监宫女,连条路都挤不出来,忽然,她在泥泞中绊倒了,徐叡的心跟着一紧,喝道:“袁茂,叫你的人住手!”
然而雨声太大了,袁茂的手下也不认他。
好在那边江淮棽爬了起来,避免了被慌乱的人群踩死。
徐叡只能尽力的靠近她。
耳边,叫嚷声、哭喊声和雨声混在一起,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一点,棽棽被推倒了。
使出战场上厮杀的悍勇,他终于拉近了和江淮棽的距离。
他松了一口气,张嘴预喊。
然而,喊声堵在了喉咙里。
只差不足百米,横着乌央乌央的太监和宫女,他竟眼睁睁的看到江淮棽被推进了金明池。
一道闪电斜斜的劈下来,眼前明明灭灭。
江淮棽就那样被推了下去。
徐叡不要命一样的冲了过去!
可是,还是晚了。
等他把江淮棽从池水中拖上岸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就可以救下她!
雨还在下,他不知道抱着江淮棽的尸体坐了多久。
心里千头万绪,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六年了,少时隐藏在心底的一点好感渐渐发酵膨胀,足够他确定他对她的感情。起事后,他也派人来过京城,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还带着一封信,如果她未定亲,便将簪子和信给她。
他足足等了两个月,却等到了她已经成亲嫁人的消息。
亲信描述说,十里红妆,新娘子容貌艳丽、笑得甜蜜。
于是,他放弃了。
笑得甜蜜?就是她心中满意幸福吧,江大人那般疼爱她,那郎子多半也是她自己选的。
徐叡舔了舔唇,一片苦涩。
可是,再不甘也得放下。
再后来,他听说娘给他定了门亲事,只是,他出征未归,那姑娘就出了事。他曾经想过,如果是没出事呢?大概也是能娶进门的。
能够坦然的不打扰她、祝福她,希望她过得好。
只是,他的话越来越少,脸上表情越来越寡淡。
不过,自己的婚事没成,还不止一次的没成,渐渐便传出了克妻的名声。
他想,这样也好。
自己这样子,无论娶谁,对人家都是不公平。
而后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每天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没有留给他许多时间怀缅少年时的热情与欢喜,后来,大哥、二哥,连同小弟接连战死,他更是没有心思再去想她。
一直到,要打进京城来的那一刻。
他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心跳比往常要快得多。
并不是跟着王爷起事数年,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只差临门一脚了,而是……她在京城。
城破之后,他想去看看她,当年跟她说一句恭喜,以及谢谢。
直到这个时刻,他才明白。
在他的心里,她从未走远,她一直都在。
少帝昏聩无度,城门不攻自破,接着是宫门,他率军直闯正门,将一干重臣和少帝活捉生擒后,才听说袁茂的部下正在肆意杀人。
当时他就觉得不妙,大殿里被捆着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还有一些女眷,如果没记错的话,江淮棽的夫婿恰恰就是个五品官!
他开始往后跑。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
轰隆隆——
又是一个惊雷,把他从思绪中拉回来。
闪电的光落在江淮棽的脸上。
他细致的描绘她的眉眼,上扬的眉,细腻的脸颊,果然跟他想象的一样,明明她还这么年轻,却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袁茂听说后,亲自来拉他:“叔嘉?王爷……现在应该是官家了,召见你呢。”
却见徐叡赤红着一双眼,带着恨不得将他拆骨剥皮的愤怒:“滚!”
袁茂一愣:“你小子,怎么回事?魔障了吧?”
都是一起打仗的兄弟,往常没少睡过一条床板儿,虽然嘴上谁都不服气,但感情还是有的吧?
这怎么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但见徐叡面色不善,要不是怀抱着一具尸体,怕是要冲上来把自己砍了,袁茂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溜为妙。
一直到徐赟亲自来找,才把已经在雨中冻僵的徐叡带走。
而徐叡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江淮棽。
……
后来,他为她选了最好的木材打了副棺材,又在肃康公墓前不远处找了个低一些但是风景很好的位置,将她安葬,在墓碑上一笔一划刻上她的名字。
山风吹来,墓碑旁边的野花肆意舒展身姿,花香淡淡的。
肃康公选的这个地方属实不错,依山傍水,风水好景色佳。当真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赏翠微冬赏雪。
她定然是喜欢的。
他试着给江淮棽讨回公道,只可惜,当初的屠杀,只惩治了几个带头的,袁茂只是小惩大诫。
往后的年月里,他变成了帝王的手里的利刃,没有感情的刀,所有脏活他从不推辞,箭无虚发、指哪打哪,比战场上还要狰狞的伤一层一层的出现在他身上,却也不觉得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