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衣朝两人挥手,笑得乖巧,“姐姐再见,哥哥再见。”
小童子面容白皙,笑颜动人,对面的陆观寒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阿泠的时候,他约莫也是这个年纪。
白璧无瑕、静如莲花。
可很快,陆观寒察觉到不对劲,薛家的这位小公子,现在应该是五六岁年纪。
五六年前,湎之也才十七八岁,他隐约记得,湎之的兄长薛烨不过比他大一岁,那便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那时候他好像尚未娶亲吧?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待乳娘退下,陆观寒心里越发不安,他放下筷子,起身道:“阿泠,我去找湎之说说话,你继续用膳吧。”
陆观泠抬眼,淡淡扫着他,笑容意味不明:“好啊,不过夜路难行,兄长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陆观寒心里一凉,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阿泠,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陆观泠手上拨弄着银耳羹,长睫垂下,唇角勾着,眼里的情绪令人琢磨不透,“没有,我只是在关心兄长而已,就像兄长关心我那般,无微不至、体贴入骨。”
薄薄的唇总是吐出戳人肺腑的软刀子,不带痕迹地凌迟着他。
陆观寒的脸霎时白了,没再说什么,很快消失在走廊外。
陆观泠静静地看着碗里吃了一半的银耳羹,甜的吗?
可他好像并没有尝出来是什么味道。
那萧师姐能尝出味道来吗?
身边的丫鬟见他孑然一身坐在灯下,眼睛盯着碗里不知在想什么,身上冷得好像笼罩了一层霜。
她忍不住关切,“姑娘,是不是菜色不合你的胃口,姑娘爱吃什么,不妨同我们讲,我们让厨房给你做。”
陆观泠转过脸来,笑道:“不用了,这碗银耳羹就很合我的口味,只不过凉了,能麻烦姐姐送去热一下吗?”
没想到这个冷的有点傲的“少女”原来温驯有礼,丫鬟心里好感倍增,忍不住笑了起来,接过银耳羹,“好的,马上给姑娘热好。”
雪越来越大,吹得窗纸微微振动,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可屋里却暖和得很。雪夜总是显得无声又寂静,金猊炉里面燃着热烘烘的炭火,发出哔波的声音。
少女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抱着一本乐谱,正坐在榻上翻看。这是杜思筠送给她的乐谱,一路上忙着赶路没时间研究,现在闲下来,正好可以看看。
只是,这可是古人的乐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懂。
萧妙音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翻开,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工尺谱,奇怪的是,萧妙音并不觉得陌生。
一个个音符好像有生命般跳动。
仿佛幽冷的风吹入耳畔。有人点着白犀角,涉水而来,四周鬼魅呼嚎,白骨森森,幽泉之下,百鬼沉眠,想要将人拖入地狱,比听到杜思筠弹的那半阙迦陵频伽更加瘆人。
她的身体奇怪地颤栗起来,心口空空的,眼角莫名发酸。
她可以感觉到,这首曲子真的是招灵的曲子。难道说,五十年前,元赪玉真的将元望舒魂魄招了回来,那为何元赪玉自己最终也自焚身亡呢?
门忽然被敲响,伴随着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师姐。”
萧妙音连忙回神,一把将乐谱放了下来,打开房门,却看到陆观泠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羹。
她有些发怔,“陆师妹,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陆观泠正一瞬不瞬地端详着她,少女头发散了下来,披在肩上,乌黑如同鸦翎,而微微泛红的眼角,像是抹了胭脂一般。
像是被珍藏起来的娃娃。
心里顿时如同蛛丝般缠缠绕绕,按耐着这种莫名的情绪,陆观泠慢慢道:“我记得,萧师姐似乎很爱吃甜的,对吗?”
萧妙音仰着脸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难道说,这碗银耳羹是陆师妹特地给我端来的。”
这样的角度,好像她眼里只有他。
他心里觉得荒唐,忍不住微微别开了眼,“不是,只是觉得浪费可惜,与其喂了野猫,倒不如喂了萧师姐,对吗?”
萧妙音看着热气腾腾的银耳羹,心里偷笑,分明是特意热好的,还嘴硬,真是个别扭的性子。
不过,这些日子来,她不会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小毒物心里有了一点地位,于是也不介意他的冷淡。
给猫顺毛般,她朝他笑得眉眼弯弯,“陆师妹说的是,那我就笑纳了,正好我也饿了,陆师妹真是贴心。”
她接过他手里的碗,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陆师妹,你吃饱了吗?不如我们一起吃吧。”
陆观泠道:“我吃过了,萧师姐自己吃就好。”
脚下却从善如流地跟她进了房间,屋里烧着炭火,温暖得好像春天,令人忍不住流连。
可随即,陆观泠又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温暖?听起来,倒像是自己在奢求温暖那般。
他觉得荒唐,脚步下意识停了一下,却不经意看到少女竟然赤着足,踩在绒毯上,裙摆流云般拂动,白皙的脚踝处露出颗嫣红的痣,像是被朱砂点缀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