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怜珠每次面对着他,对他的恐惧都会越深——她感觉到,他将她当作了一件很有趣的玩具。
他好像在同她玩过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他一边放逐她,一边又轻易掌控着她的恐惧、欣赏着她的狼狈。
可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真的会这般玩弄她吗?
那段日子,怜珠时常做噩梦,都是梦到陆观泠拿着银制的刀把将她皮囊剖开,就如同对待小红的尸体那般。
可醒来后,他又乖巧地叫她怜珠姐姐,偏偏从来不伤害她。
之后,陪伴着小姐的那只兔子死了,陆夫人很伤心,带着小姐一起埋了兔子,陆夫人是世家出来的贵女,平素就喜欢侍弄花草、拨弄乐器,活得温柔又诗意。
于是,陆夫人捧来不少的花,带着小姐一起做了个花冢祭奠兔子。
陆夫人还说:“团团它去了另一个世界,娘和阿泠便一起用鲜花为它送行,这样它以后回来也是带着花魂一起回来,就像是月桂树下捣药的玉兔,从瑶宫来到人间。”
陆观泠听得好像很入迷,他认真地看着团团的被花掩埋。
他声音轻轻,好像亟待解惑,“另一个世界?娘,它在另一个世界会没有痛苦吗?”
陆夫人明显一怔,又抚摸着他的脸颊道:“会的。”
陆观泠笑了起来,眉眼微弯,看起来温柔又矜持。
待陆夫人离开后,陆观泠在花冢前伫立了很久,怜珠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之后的一段时间,陆观泠好像找到新的乐趣,他喜欢收藏各种花,粉蔷薇、白栀子、绿茑萝、紫藤花……然后将它们通通埋在花冢周围。
他难得没有缠着怜珠,怜珠心里松了口气,可过了好几天,她又见到他又将兔子腐烂的尸骨从花冢中挖了出来,腥臭的味道冲鼻又熏人,就算是花香都无法掩盖。
然后,她再一次看到陆观泠捧着腐烂的尸骸,用银制小刀将兔子剖开,他的动作像在拆解一个娃娃。
怜珠被他的动作吓得不敢噤声,他发现了她,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他好像很茫然,指着腐烂的尸骨,第一次说出一长串的话来,“怜珠姐姐,它和小红一样,死了便皮囊腐烂,人憎鬼厌。经书上说天人五衰,分别指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人不比天人,死了便死了,也没有经历那么漫长的过程,便直接化作尘。可经书上却说,死如登极乐,能够去往彼世,得证大道。可是你看啊,衰落的不衰落、腐烂的偏腐烂。看来,本来就没有什么另一个世界,经书也是假的,都是在欺骗、愚弄人。”
怜珠听不懂他的话,但却能够感觉到他话里面的大逆不道——他从来不信经书上的道理,甚至质疑且贬低其中的意义,这在本朝中是绝对没有过的事。
怜珠惊得说不出任何话来,又眼睁睁看着他脚下的淤泥突然翻滚起来,几只初生婴孩大小般的饿鬼从中冒了出来。
被饿鬼青紫的手攥住脚踝的那一刻,她害怕得差点发出尖叫声,可是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不仅如此,她心脏又冷又沉,像是被冰冻住了。
陆观泠看着她,眼里没有半分情绪,他端详着她的表情,就好像要观察她脸上肌肉纹理的走向那般细致入微:“怜珠姐姐的恐惧和憎恨很好吃。”
怜珠吓得瘫倒在地,却丝毫挣脱不得。
陆观泠伸出稚嫩的手,捧珍珠般接住她脸颊上滑落的泪珠,“你害怕我会杀了你吗?”
怜珠点头。
他垂着纤长的睫毛,好像在注视她:“不会的,我和阿娘还是不一样,阿娘总是喜欢让人痛苦,我反而替你将恐惧与憎恨消除,只要没有这些情绪,你以后便不会痛苦了,同时,也让我的饿鬼报餐了一顿,很划算的。”
他笑了起来,但笑意也是冷的,“我是在帮你,对吗?”
饿鬼好像能够替他感知到高兴的情绪,咯咯笑了起来,“主人,饿。”尖锐的声音如同鬼狐般凄凄惨惨。
怜珠吓得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呕出来,蓦地尖叫一声,失去理智般大叫,“滚开,你是个妖怪!”然后再次昏了过去。
他就离她几步远,饿鬼从他脚底的淤泥慢慢沉没,化作一尾回溯的鱼,消失在黑黢黢的水波里,他望着怜珠,好像在自言自语,“妖怪吗?”
怜珠昏过去后,自然看不到,无数的光从柳丝垂下,像是拖了条金带子,绕着凉亭舞拂不定,他漆黑的眼珠定定穿过了屋檐,落在一抹飘动的黑纱处。
雪罗刹笑声动听,如同黑纱般缥缈浮动,“阿泠,你虽然是天人,但你骨子里生来却是喂不饱的饿鬼。”
她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款款朝他而来,“你天生没有多少情绪,才会贪婪地以别人的情绪为食。”
她的指尖几乎要戳上他雪白的脸,最后按在他唇上,好像要按出血珠来,“说到底,你其实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
怜珠断断续续讲完之前她见到的事,怀里的女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她这才如梦初醒,手臂晃动,轻轻哄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