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心善,不忍心小红年纪轻轻死去后又这么被草草裹尸下葬,便请了僧侣给小红念渡亡经。
这般恩典,其实更多是为让小姐心安。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那段时间小红同小姐很是亲近。
虽然没人敢编排小姐的不是,但之后很多下人都刻意避着小姐。
怜珠记得很清楚,小红快要下葬的前一夜,轮到她守夜。
她本来照看完烛火便要睡下,谁知却看到穿着兔毛斗篷的小姐从回廊经过。
他像是一只悄无声息的夜猫子般潜入了佛堂,她那时候睡眼惺忪,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便没有太在意。
可是,下一刻,她又看到漆黑的墙壁上,一滩淤泥如同有生命一般,与小姐如影随形,带着森冷的、不似生人般的恶意。
怜珠觉得又害怕又恶心,顿时清醒过来,一把捂住了嘴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
借着门缝,她看见,那观音般的小小姐,手上拿着一把银制的小刀,在小红脖颈上轻轻化开一道痕迹,然后沿着她体内骨骼的走向,将小红的身体一寸寸剖开了。
他的目光一一巡视着她的身体的构造,好像在打量一个物件,他的声音幽幽的,天真又稚嫩,“原来不一样。”
怜珠听不懂,小姐在说什么不一样?
他好像对她的心脏很感兴趣,稚嫩的手轻轻握住了不再跳动的心脏,好像评价一盘冷掉的菜肴,“冷掉了。”
接着,他将小红的心脏丢给了那滩看不出形状的淤泥,心脏立刻消失不见。
黑影慢慢蔓延上小红的身体,将她吞噬,整个床板被一滩淤泥占据,邪恶地浮动着。
他冷眼看着,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什么起伏,却令人不寒而栗,“欢乐须臾,死堕地狱,原来便是这个意思吗?”
银色的刀柄映照着陆观泠雪白的脸与乌黑的眼,额间的花钿是艳丽的梅花,是时下最流行的寿阳妆。
可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伤心的情绪,也没有快意与高兴,只是一片空白,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精心描画的摩喝乐娃娃,仅此而已。
漆黑的佛堂鬼域般森森。
怜珠吓得双目圆睁,心跳快从胸口跳出来,与此同时,心里冒出可怕的猜测来——眼前的人真的是陆家小小姐吗?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隔着门缝望了过来,与他对视,怜珠吓得瘫倒在地,顿时失去了知觉。
第61章 小羊皮靴
陆观寒神色紧张, “后来又如何?”
怜珠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又很快道:“后来我就醒了,发现小红不见了, 那时候我很害怕, 不敢说自己发现了小姐的不对劲,我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直到我又一次撞见了小姐……”
怜珠第一次撞见陆观泠召唤出饿鬼道的时候, 是冬夜, 而第二次撞见陆观泠召唤饿鬼道的时候,却是在夏季。
榴花如燃的时节,暑气蒸人。
陆观泠明明长着一副冰雪般的模样, 却格外畏热,陆夫人疼他紧, 便替他在湖心筑了个避暑的小亭子, 四面柳丝垂下来,像是与世隔绝。
下人们时常能够见到隔着柳帘, 陆观泠端坐在亭子里,阅读佛经。
怜珠也是,望着他的时候,她常常会恍惚, 想起那个冬夜发生的事。
柳条如同密织的金线, 微微垂在水面, 恰好, 陆观泠隔着柳枝望了过来,雪白的一张脸, 漆黑的眼睛像是洞穴里的妖蛇发出的磷火。
怜珠竟然有种被阴冷邪恶的东西窥伺的错觉,慌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可就在错身而过的时候, 怜珠看到,陆观泠盘坐着,将佛经搁在膝盖上。
风吹起一页,那上面朱笔涂鸦般绘满了经书,连绵不断,好似一团燃烧的火焰,那一笔笔的朱砂宛如咳下来的鲜血,整副图又像极了烈火地狱的模样。
本来小孩子淘气乱涂乱画是很正常。
可是怜珠还是觉得害怕,因为就连怜珠这样的丫鬟都知道,大越从穆宗皇帝那一代开始就尊崇佛教,习佛风气浓厚,奉经书为圣旨,随意亵渎都仿佛是大罪。
这样耳濡目染下,就算是叛逆的小孩子也不能够对佛经不敬,况且那时候的陆观泠怎么都不像一个叛逆的小孩子。
怜珠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小姐偷偷饲养了鬼魅,又在背地里行恶鬼事,自然会畏惧神佛。
他表面上如同侍奉观音的童子,实际上却是个离经叛道的妖物。
未知总是更加让人恐惧的。
怜珠看不透陆观泠的性子,便对他越发恐惧,可是人的天性十分奇怪,越是恐惧又让她越忍不住偷偷观察着陆观泠,可每次她悄悄望着他的时候,都能够被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目光。
怜珠每次都胆战心惊。
可是,陆观泠从来不对她做什么,在人前,他还时常亲昵地叫她“怜珠姐姐”,陆夫人本来有些担心陆观泠性格孤僻,没什么玩伴,闻言,她欣慰地抚摸着他的脸,“阿泠,你怎么变得这么黏怜珠啊?”
他的表情天真无辜,看不出半分那个夜晚执着银刀、鬼魅森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