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菩萨的心肠总是悲天悯人的,他却恰恰相反,他可是和他一样的恶鬼。
薛锦衣静静欣赏着陆观泠的表情, 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快意, 勾唇笑了起来。
自己如今陷入这么狼狈的境地, 身体当然很痛, 这条命多半也要赔上。
不过薛锦衣并不觉得这些痛苦有什么,毕竟当初化妖也是因为他对人类的情绪产生了兴趣, 日夜观察人的一举一动,像是在看一场又一场的戏。
可是, 化妖之后,寿命倒是延长了,他却一直觉得很无聊。越像人,反而越没有人味。
无聊总是要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雪罗刹说安排了一场好戏,而如今这场戏,他看得非常值——一个没有心,天生情感缺陷的人,有一天居然会因为失去珍贵的东西而体会到灭顶般的痛苦。
别人的痛苦从来都是取悦他的良药,能够让他兴奋百倍。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回头看着刚刚召唤出宝剑,愣愣站在陆观泠对面的陆观寒。
他像是刚从混沌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又一瞬间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好半天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沙哑道:“阿泠,妙音……”
陆观泠没有应他,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少女,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断厄的剑柄,像是试图将断厄从她身体里拔出来,却又怕让她真的像瓷器一般碎去。
陆观泠垂着脸,表情让人看不分明,阴影将他雪白的睫毛勾勒得越发透明,他忽然叫了句,“兄长……”
陆观寒一愣,唇瓣下意识动了动,却不知道怎么应。
一旁看戏的薛锦衣却笑得越发愉快——陆观泠是已经不恨他所谓的兄长吗?不是,他只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恨他——他所有的情绪都放在那个叫做萧妙音的少女身上。
他只想杀了他。
陆观泠将手心贴在少女紧闭的睫毛处,好像怕惊扰到她的睡梦一般,轻轻碰了碰。他再次说了句,“拔剑。”
陆观寒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催动口诀,断厄瞬间化作一匹金色的流光,飞回了陆观寒身边。
陆观寒连忙想要过去察看萧妙音的情况,谁知,刚踏出几步,翻滚的淤泥中心忽然发出水壶烧开的长鸣声。
接着,淤泥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蔓延。好像突如其来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那般,忽然掀起巨大的波浪朝着陆观寒拍了过来。
脚底下的木质地板也像是夜航的帆船一般,在巨大的风雨中飘摇动荡,周围的墙壁不停渗出漆黑的淤泥,饿鬼们在其中不停叫嚣,声音尖锐,“咯咯咯,好饿呀,好饿呀……”
于此同时,一滩细细的淤泥也游蛇般同时钻进了少年少女的心口。
陆观泠没有看陆观寒那边的动静半点,只是看着淤泥在两个人胸腔里攒动,好像很疼,又好像疼到已经麻木了,刚刚一瞬间应霏雪带给他的温暖,他极致的爱恨,此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陆观泠只是痴痴地抚摸着少女苍白无生气的脸,从睫毛到唇瓣,细细描摹了一遍,自言自语般道:“师姐,你只能是我的,对不对?”
可是,死去的师姐,只是一具空壳子。
她不可以属于他。
就像是小时候他玩过的摩诃乐娃娃,他可以在自己无聊的时候,尽情地占有支配那些娃娃,可那些娃娃却不是“属于”他的。
如果属于他,那些娃娃会在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时候,抱住他,用它的体温温暖他。哪怕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这一刻才意识到,他不可以让萧师姐死去,他宁愿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也不想她死去。
眼看淤泥浪潮般掀了过来,陆观寒下意识拿断厄抵挡,漆黑的淤泥一沾上剑刃,断厄立刻颤动得厉害,像是迫不及待冲出魔障的游龙那般发出清脆的嗡鸣声,似乎提醒着主人,快指使它出鞘诛灭妖邪。
可是,看着走廊那头的陆观泠和萧妙音,陆观寒反而死死捏住了断厄,他神色痛苦,轻声喃喃,“对不起。”
阿泠想要杀了他,他一点都不怪他。
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从屋顶降落下来,雪罗刹身影如同鬼魅,衣袖微动,那本该拍下去的淤泥居然如同被定住的漆黑长龙,再也动弹不得。
雪罗刹一个轻巧转身,衣袂拂动,挡在了陆观寒面前,她戴着面纱,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陆观泠,“啧啧,我的宝贝儿子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呀?”
“阿娘?”陆观寒怔怔地看着这个妖娆的女人,只能觉得莫大的荒唐。
雪罗刹没有回头看他,又继续朝着陆观泠方向走去,声音哄人似的发甜,“明明是阿娘想杀了你的师姐,才会故意控制阿寒动手的,你该对阿娘动手才是?怎么怪罪到你兄长头上去了。”
顿了顿,她又笑了起来,“这是因为嫉妒而迁怒阿寒对吗,阿泠?”
陆观泠没有回她,依旧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如同摩挲一件爱不释手的花瓶。
雪罗刹手背抵在唇上,发出一声轻蔑地嗤笑,踩着脚底粘稠的淤泥,一步一步朝着陆观泠而来,只是看到薛锦衣狼狈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顿了顿脚步,闲话般问候他,“这场戏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