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妙音依旧不解,尽管胸口的空洞不断溢出金光,但她并没有在意,她是天女,一个劫数罢了,她迟早会勘破的,所以哪怕现在弄成这副模样,她也并不觉得自己遭遇了绝境。
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最高天——忉利天的妙音天,身份仅次于兄长帝释天。
她一直都是统治者,高高在上并非只是表面意义,因为她纯洁无瑕、无欲无求才会跻身于最高天,她拥有一切,却又并不在一切。
这一点,哪怕雪罗刹吐出那么污秽的字眼,也好像不能将她变得肮脏。
于是,她便放心地探究唯一的异数——雪罗刹,妙音实在好奇,雪罗刹只是鬘影天的一个侍女,为何会来到她劫数中的世界。
她隐隐记得,兄长对她说过,心中杂念越多,欲念越强,其地位便会越发卑贱,眼前雪罗刹显然是卑贱的。
妙音有些好奇,雪罗刹为何会这么恨自己,哪怕她是自己的婢女,平时两人也并不会有多少交集,这实在不合常理,有人会恨一个对自己而言遥不可及的“虚影”吗?
直觉告诉她,明白雪罗刹到底为什么恨她,才是破劫的关键。
雪罗刹闷闷地笑了好一会儿,眼尾妩媚地垂着,手却偷偷攥紧了黑色的纱裙,嘲讽般道:“天女大人不是全知全能的吗?为什么却不知道我的恨意从何而来?”
妙音妙目微凝,微微笑了起来,看起来慈悲又清丽,如同壁画上的纤纤妙影,“我的确不知道,但是,只要我想知道,便可以让你开口,不是吗?”
说着,她纤细白皙的手臂伸出,拈花般轻巧一拈,地上的雪罗刹五脏六腑顿时移位般疼痛,她唇角也不断溢出鲜血来,最终好像不堪忍受般,断断续续道:“我恨你……是因为……你对我珍视的东西……从来不屑一顾……将它……贬低得一文不值……”
“啊!”似是痛极,随着雪罗刹的话音落下,她遮面的黑纱忽然一瞬间掉落,然后着火般在半空腾腾落下,以雪罗刹为中心的地方居然冒出烈烈的火焰来,令她一瞬间如置入烈火地狱。
痛苦的记忆一瞬间翻涌而来,雪罗刹被火灼烧得浑身皮肤皴裂,她指尖在地面痛苦地蜷缩着,脸上黑纱忽然发出泣血般控诉般的声音,“啊啊啊!”
妙音慈悲地看着她被烈火烧得狰狞的脸,眼珠微转,朱唇微启,语气却淡淡的,无悲无喜,“你曾经堕落到烈火地狱,如今不过是一个虚妄的幻境就让你如此痛苦,真可怜啊。”
不过须臾之间,她裙摆微动,腰肢微折,赤、裸白皙的足纡尊降贵般落到淤泥上,那淤泥立刻像是被火烫到尾巴的蛇一般,呲溜一下溜走。
妙音依旧漠不关心,没有赏给饿鬼道半分眼神,她款款俯身来到雪罗刹面前,声音如同天籁,呢喃着,“我倒是很好奇了,你到底为什么会坠入烈火地狱呢?”
说着,她琥珀般的眼瞳便与雪罗刹对视上,欲窥探她过往的记忆的时候,刹那间,妙音忽然感觉到一阵浓郁的恶意,而这份恶意,并不是来自于眼前的雪罗刹,那种恶意让妙音熟悉到有些颤栗。
她不由得一愣,只见,雪罗刹身后忽然木质地板忽然裂开一个巨大的如同深渊的裂口,一座不动明王的佛像东倒西歪地升起,却发出哆罗哆罗的响声,压不住底下的邪气,不倒翁一般晃晃悠悠的。
深渊里的恶意冲天而起,一瞬间,不动明王的像轰然倒下,将地板砸出轰然巨响,无数饿鬼竟然不害怕佛像的震慑,潮水般蜂拥而上,一瞬间将其吞噬,发出尖锐又得意的笑声。
“咯咯咯……”
“哈哈哈……”
接着,一个邪恶无比的饿鬼道顿时浮现在眼前,里面浮动着无数佛像的断肢残臂,全部被淤泥染得斑驳不堪,透着一种森然的恶意。
淤泥如同阴暗的苔藓,慢慢从腐烂的地方渗透出来,然后有生命一般朝着白发少年而去,妙音下意识回头,看到淤泥好像闻到鲜血的蚂蝗,四面八方地齐齐钻入陆观泠的心口。
刹那间,如同万箭穿心,淤泥穿透少年身躯。
一阵剧痛伴随着无与伦比的狂喜蜂拥而至,陆观泠宛如刚刚被注入生机的木偶,白玉一般的身体顿时将那些肮脏的淤泥尽数容纳,那以往琉璃一般易碎的身躯里面竟然能看到饿鬼道肆虐的痕迹。
像是无数条恶意的小蛇在白发少年皮肤、血脉、骨肉下流窜,磨牙吮血。
妙音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和惧意。
她丝毫没想到这个痛苦不堪的少年一瞬间会吸收那么多的淤泥,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是害怕同时,她心里又好像空落落的,好像很为少年难过可惜。
可她是天女,生来无情无欲,怎么可能呢?
饿鬼道不断炼化,四周传出阴森的鬼哭狼嚎,陆观泠静静看着,看到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被他剜了心的小红、被他用来饲养饿鬼道的怜珠、被阿娘做成了包子的团团,甚至还有那只被他挖出来的野猫,腐烂的头颅里一对眼眶深深凹陷,枯萎的眼珠发出两道惨绿的光。
陆观泠脑海中一波一波想起七八岁、自己还扮做陆家小小姐的时候,曾无数次凝视着不动明王,窥视着他眼底的慈悲,试图让自己获得一丁半点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