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扭曲的杀意又一瞬间平息。转而浮现出怪异的爱怜,冰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他的师姐,这样怕疼。
不能让她再疼了。
那么,干脆把她的痛苦夺过来,加诸于他一人身上吧。
他抚摸着她手臂上一莲托生的咒语痕迹,念头一起,顿时不可抑制地颤栗——只要她的痛苦彻彻底底属于他,那么她的爱意也会彻彻底底属于他,不是吗?
巨大的不动明王倒在地上,慢慢被淤泥侵染,他一边催动着咒语,一边眼睁睁看着不动明王佛像沉没,好像感觉到小时候的自己也慢慢沉溺在饿鬼道中。
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渴求救赎,因为他的救赎此时此刻就在他怀里。
随着不动明王沉没,一莲托生的咒印变作妖娆的火焰钻入陆观泠心口,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栖居到他空荡荡的心口。
他支离破碎的身体好像被烈火烧灼,可他并不感觉难受,这是师姐承受的拥有他心脏的痛苦,如今,师姐不会再感觉疼痛,她的痛楚会成为他的欢愉。
在一片翻滚的淤泥中,一尊洁白的天女玉像骤然浮现在眼前,陆观泠目光一顿。
少女眼睫处覆着薄薄的纱,他只看一眼,又瞬间别开了眼,那座天女玉像,很明显便是梦里遮着眼睛的元望舒。
同元赪玉抵死缠绵的元望舒。
他心里莫名生出无边的妒意,心口的火焰灼热跳动,脑海中忍不住浮现雪罗刹诅咒般的话语。
你深爱的、渴求的,究竟是怀里的师姐萧妙音,还是前世的胞姐元望舒呢?
陆观泠难得露出哂笑的表情来,无论是师姐还是胞姐,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在乎的,永远只有他能够拥有的。
他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垂眼看着少女略微泛红的眼眶,声音低到仿佛耳语,带着几分卑微的祈求与不确定,“师姐,你永远都是我的,对吗?”
他脚下的饿鬼道顿时水波般散开,颤栗又欢愉地掀起一层一层的浪潮。
烛影在高楼之上摇曳不定,燃烧的灯笼给整个薛府蒙上一层阴森的红色阴翳。
薛沉好不容易哄着孙敏玉睡着,感觉到窗外的死寂,心里顿时冒出不好的预感来,似乎太安静了。
整座伽陵仿佛空荡荡的坟墓,前几天还有鸟雀簌簌扇动翅膀的声音,今夜竟然彻底寂静无声。
阿寒和妙音妹妹,他们还好吗?
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和苍白的月亮,薛沉手指忍不住伸了出去,今夜的月色,似乎也比往常更冷些。
他慢慢沿着阶梯走下高楼,正好迎面撞上一个冒冒失失的丫鬟,她好像没看到薛沉,嘴里不停嘟囔着,“不见了……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薛沉眉目微凛。
丫鬟这才如梦初醒伏在地上行礼,“将军!”仰起脸,面如土色,冷汗直流地向他禀告,“将军,小公子,他好像不见了。”
“什么!”
话音刚落,天上的月色竟然蒙上一层淤泥般的阴影。
薛沉自然也注意到这个异象,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月食?可是为什么毫无征兆?
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指着天上,哆哆嗦嗦,“将,将军,你看那月亮,昏冥冥的,是不是有冤魂索命啊。”
“别胡说!你就待在这里照顾好嫂嫂。”
薛沉脸色剧变,只来得及抛下这么一句话,便立刻来到院外的马厩处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飞快朝着陆府的方向而去。
马蹄在空旷的巷道上嘚嘚作响,显得街道更加空旷,薛沉紧紧盯着远处巨兽般蛰伏的陆府,死寂如同荒冢,明明安静,却透着极为不详的气息。
就在他策马要转过街角的时候,马匹忽然像是遇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般长嘶一声,蹄子死死钉在地上不肯再朝着目的地再进半寸。
薛沉心里越发不安,还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惧紧紧萦绕在心头。
那种恐惧森冷莫辨,让他宛如被什么恶意不详的东西盯上了。
可是,阿寒……
正当薛沉想弃马独自朝着陆府而去的时候,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薛沉心里一惊,手立刻按住腰间的剑柄,却听到一声清凌凌的女声,妩媚地笑了起来,“你是阿寒的朋友吧?”
听到阿寒这两个字,薛沉警惕地按耐着剑柄,“你是谁?”
面前的女人抱着阿寒,黑纱遮面,浑身淤泥,散发着不详又冰冷的气息。雪罗刹咳嗽几声,兀自笑了起来,“我是阿寒的阿娘。”
薛沉瞳孔微张,心里越发不安。阿寒的阿娘?不是陆夫人吗?
可是,她分明不是应霏雪。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自称阿寒阿娘的女人又是谁?
雪罗刹忽然回头,纤细的手指遥遥指着沉寂的陆府,说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我和阿寒,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你不要过去了,那里可是藏着最为可怕的怪物,那个修炼了饿鬼道的怪物要将一切都吞噬了,你并非修道之人,还是不要白白去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