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泠旁若无人地妆点着少女。正当那只饿鬼想要朝着他脖颈咬下去的时候，他只是端详着少女表情的变化，思考着他的痛苦有没有让她能够多正视他一眼。
忽然耳边风声一动，一道惊呼声响起。
“阿泠！”
陆观泠手上动作一滞，慢慢回头，露出个温和的笑意来，然而眼里却一片空洞，“阿娘，看来这世间，果然只有你愿意救我这个十恶不赦之人啊。”
应霏雪眼睁睁看着他的模样，满眼心痛，眼泪涟涟地朝他伸出了手，“阿泠，把手伸过来，阿娘不会让你被饿鬼道吞噬的。”
“哗啦啦……”的声音中，陆府一点点坍塌，四周的光越来越亮，陆观泠则面无表情地抱着萧妙音，坐在淤泥中心，如同航行的孤舟，无所依靠。
他缓慢起身，慢慢朝着应霏雪而去。可每走一步，脚下便如同凌迟般疼痛，若徒步跋涉饿鬼道，全身而退者，必将血肉模糊，尸骨无存。
这短短一段距离，他很清楚，应霏雪救不了他。可既然她愿意伸出手，他也愿意奔向她。
哪怕粉身碎骨。
应霏雪也慢慢朝他泅渡而来。她永远对他那么好，大抵世上还是有神佛的，看他可怜，施舍给他这么一份纯粹的爱意。
可为什么他不能被满足？执着于怀里之人。
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她是他渴求的根源，只有她才是。
这种执念，真的全然来自于前世吗？
陆观泠很清楚答案，不是。
其实，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皆是因为心头骤然而起的那份自暴自弃——得她垂怜实在太难，阴暗的怪物与高高在上的天女本来就是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
他唯一的归宿只能是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可是，他刚迈出步伐，却感觉怀里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琥珀瞳仁仿佛没有焦距，她凝视着铺天盖地流泻的光，忽然说了句，“陆师妹，你看，出太阳了。”
陆观泠一怔，却看到少女仿佛看不见他，随即，他明白过来，此时此刻，原来她的五感还没有回归。
少女举起纤细的手，衣袖忽然蝶翅般撑开，手臂上的金钏带起一阵丁宁声。
仿佛温柔的花终于肯垂怜于他，她替他挡住刺目的光，一边自顾自道：“陆师妹，好亮啊，我帮你挡，好不好？”
陆观泠脸上终于慢慢绽放出一个笑意，笑得像学会这个动作，充满着傀儡假面般的生涩，但明知道她听不见，他还是珍重地应了一声，“好。”
第79章 病入膏肓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仿佛让孤身漂泊的船终于找到停靠的夜港，让彷徨的飞蛾找到可以投身的焰火。
陆观泠此时竟然忍不住颤栗地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来——
我盼她，无论我如何十恶不赦都不要放开我的手, 可当她真正紧紧抓住了我, 我竟然愿意为她隐藏满身罪孽，为她温驯臣服。
只要她能够多看他一眼。就这样简单。
以往他的自傲骄矜在她的注视下也变得不堪一击。
他激烈、悲观、自暴自弃的情绪竟然慢慢平复下来, 脚下翻滚的饿鬼道也如同收回触手的怪物, 一瞬间潜回深渊, 停止蔓延。
顷刻之间，饿鬼道在阳光下瞬间平静如深潭，阴暗的逐着光微动。淤泥中无数挣扎的饿鬼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回头忌惮地看着白发少年怀里的少女。
应霏雪如蒙大赦，立刻飞快朝着他奔过来, “阿泠！太好了！”
陆观泠朝着她摆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来。
应霏雪一怔, 似乎读懂他的意思，又笑了起来, 温柔又低声地应了一句，“好。”
阿泠能够找到可以填补他空洞内心的人，以后不会显得那般孤独了。
她既心酸又欣慰。
随着少女的苏醒，那只栖息在陆观泠脖颈处的最大的饿鬼即刻坠入淤泥里, 咚的一声, 发出一声巨响, 它趴在陆观泠的脚下, 怨毒又忌惮地盯着萧妙音，不甘至极。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它就能趁虚而入，噬主夺舍了。偏偏是她, 坏了它们的好事！
与此同时，萧妙音脑海中一直滋滋作响的音波也瞬间止息。
萧妙音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系统提示音消失了，那说明，小毒物的黑化也被他阻止了，就因为她那样一句话。
她眼眶忍不住瞬间微热——
原来，小毒物居然这么好哄。这到底是多么没有安全感又多渴望被爱的人，才会如此呢？
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想，在她说我帮你挡这句话的时候，小毒物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会不会别别扭扭地说一句，“不好。”
还是会乖巧地回答，“好”呢？
想必第一种方式会更像小毒物的回答吧。
萧妙音努力眨了眨眼睛，却感觉自己眼前如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阴翳，灼灼日光也被空茫茫的虚影阻挡，如同白纱拂面。
此时此刻她还看不见，但是，她却很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回答，于是，她又叫了他一句，“陆师妹？”
说话的时候，她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莫名雀跃又惊慌，好像经历了一场大考验，急需一个答案来验证自己是否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