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又看到,陆观泠旁若无人地凝视着萧妙音,那种眼神,好像带着什么压抑的渴望与痛楚。
陆观泠看见,天光微亮,映照少女双瞳越发通透如琥珀,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上位者般的研判,与那个妙音天的影子微妙的重合了一瞬。
可是,更多的还是,他熟悉的悲悯。
他心口莫名一滞,像是窥探了什么秘密一般。她越温柔、越慈悲,就显得他越发不配。
可他还是忍不住悄悄攥住了她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留住。
听到薛焕的名字,孙敏玉的眼神有了一瞬的躲闪,最后泪流满面的一张脸,满是嘲笑,“妙音姑娘,锦奴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萧妙音轻声道:“是的,而且,锦奴早就死了,死在了妖怪手里,前几天那个五六岁稚童模样的薛锦衣,其实就是他杀了锦奴,还夺了他的身体。夫人,常言道,母子连心,锦奴的死,你其实,早就有所感应吧。”
孙敏玉忍不住捂着脸啜泣,激愤控诉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是那个鸟妖在我面前活生生杀死了锦奴!是他,我要让他给锦奴偿命!”
陆观泠忽然出声:“夫人可以放心,他早就死了。”
孙敏玉一怔,又抬眼看向了白发少女,却看到他眼里竟然带着明晃晃的笑,有种鬼魅一般的森冷恶意,她嗓子莫名一紧。
薛沉也忍不住戒备地看着他。
萧妙音有些诧异,小声问她,“陆师妹?”
陆观泠只是垂眼端详着她衣袖下隐藏的金钏,如同一副温柔的枷锁将她困住。
他的心情莫名变好,看向孙敏玉的眼神,将那丝恶意隐藏得完美无瑕。
“薛锦衣以为自己能够自导自演一出精彩的好戏,把薛府上下当作可以玩弄的棋子,结果却被雪罗刹玩弄于鼓掌之中,成了她的棋子,又被她无情抛弃了。”
孙敏玉不明所以,“什么戏?雪罗刹又是谁?”
陆观泠继续道:“这场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雪罗刹杀了薛锦衣,你的仇已经报了,人死既然不能复生,伤心也是无用,不如节哀。”
不如就此享受大仇得报的快乐吧。
这句话陆观泠却只敢在心里声张:师姐不会喜欢他这样说的,他可以假装乖一些、温顺一些,这一点都不难。
看啊,他甚至学会了安慰别人呢。
“更何况,伽陵苦寒,日久天长,膝下有个女儿陪伴在右,也能够聊以慰藉。”陆观泠慢慢道:“同样是你的骨肉,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呢?”
“少女”望过来的一双眼,黑黢黢的,如同冰冷的黑色颇黎,毫无人气。
孙敏玉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慢慢低头,抽噎道:“我不是一位好母亲,我对不起锦奴,更对不起英娘。”
她忽然来到萧妙音身边,颤抖着手,“妙音姑娘,你可以让我再抱抱英娘吗?我只有她了,我会好好疼她、爱她的,你说得对,如果阿焕泉下有知,见到我这样对待英娘,他想必会心寒不已。”
萧妙音犹豫地将目光偏向陆观泠,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他的师姐这般在意着他的感受。
意识到这一点,陆观泠唇角竟然忍不住微翘,“师姐,夫人想必只是一时被仇恨迷了心智,并不是真的想伤害英娘,那就把英娘还给她吧。”
萧妙音点头,将襁褓递了过去,孙敏玉抱着英娘,怔怔看着,看着,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英娘脸上,孙敏玉慌忙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英娘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哭闹,反而无忧无虑一般呵呵笑了起来,手指乱抓。
小小的女婴,长着一双杏仁眼,像她,鼻子、嘴巴也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个孩子,英娘和锦奴,一个像她,一个像阿焕。
孙敏玉看着看着竟然兀自入了神,开始胡乱想着,她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英娘呢?
是了,因为这张脸,英娘太像她了。
不对,是因为,她也太像她的姑母了。
一时之间,她竟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怨恨自己的姑母而怨恨英娘——因为姑母是皇权的牺牲品,她一生都身不由己,还想让她也重蹈覆辙,嫁给天子,做一个精致的傀儡和牺牲品。
可随即又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恨什么呢?
恨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者,她恨的根本就只是她自己罢了。
薛沉见孙敏玉情绪稳定下来,便让丫鬟带着她回里屋修整仪容。
孙敏玉离开后,薛沉转身询问,“妙音妹妹,你和阿泠妹妹在陆府遭遇了什么?为什么我找到观寒的时候,他正好被雪罗刹带出来,雪罗刹还说,她是观寒的阿娘,而且,她还告诉我,陆府有个修炼了饿鬼道的怪物?”
说到怪物的时候,他眼神蓦地转向了陆观泠。
萧妙音下意识挡在了陆观泠面前,声音因为焦急忍不住上扬了一度,像是一只受惊的雀鸟,她飞快道:“你说的那个怪物,就是扮做薛锦衣的妖怪,不过你放心,他已经死了。”
陆观泠忍不住悄悄抓住了她的手指,轻轻摩挲。
他的师姐,为了他撒了一个这么拙劣的谎,可是,他觉得无比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