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说得坚定无畏,如断金崩玉,掷地有声,令叶流莺沉默了许久。隔着纱幕,她看到座上的女人像是一把冷冽的刀,而华丽的衣袍是她精美的刀鞘。
见她默不作声,孙静之的眼睛在这偌大的宫殿中逡巡着,曼声道:“阿莺,如今,哀家不过是一个拖着一副残躯的风烛残年之人罢了。只是住久了,看着身边之人一个一个不见,最终孑然一身,才发觉这宫殿的确太冷清了。阿莺,你说幽泉之下,也会是这般冷清吗?”
叶流莺不知何解:“娘娘,幽泉之下自然不如尘世热闹,可是在幽泉之下的长眠之人,灵魂却能得到安身之处。”
孙静之却摇了摇头,“可若是一个人在幽泉之下,另一人却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那安身之处便成了永久的刑罚。”
说罢,她忽然没了兴致,微微闭眼:“阿莺,崔莹,哀家乏了,你们去吧。”
崔莹眼中隐约流露出一丝关切,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去。
叶流莺正要告退之际,孙静之忽然道:“阿莺,上京如今怨气冲天,那些佛像,不如都埋了吧。”
叶流莺一怔,忍不住回头:“娘娘……”
孙静之却打断了她,幽幽道:“就埋在停烛楼吧。不对,如今,已经没有停烛楼,只有千佛塔。”
直到叶流莺告退,孙静之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香灰,自言自语般,语气很轻:“你会回来的,对吗?可惜,我如今已容颜衰败,面目可憎,不复往昔光彩。”
半晌,她自嘲般道:“可即便我如今容颜如旧,那又如何呢?你所爱之人,永远不可能是我。陛下……”
最后一缕香最终也像是叹息般消散。
含英殿内,烛火渐渐零丁如星。
室内铺着厚厚的绒毯,方几上摆着一炉沉香。袅袅的细烟吹入罗帷之中,本来是安神的好香,萧妙音却辗转反侧,久久没有睡意。
这里的一切都本该是陌生的,可偏偏萧妙音却有一种可怕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她下意识抗拒,像是生怕会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觉得很乱,想起元赪玉和元望舒,她整个思绪更是变成了一团乱麻,她想理清,却又害怕着什么。
这一路的经历,都指引着她一个终局。
一个属于元赪玉和元望舒的终局。萧妙音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赤着足踩在绒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却看到一堵墙壁上挂着一把乐器,她脑子里翁的一声,下意识祈求着,那不要是一把琵琶。
可待她拿下来,细细抚摸的时候,沉闷嘈杂的弦声让她心一紧:除了琵琶,不会是别的了。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迦陵频伽的曲谱,手指不受控般闲闲拨弄,就在轻拢慢撚之间,一曲哀怨的招魂调便幽幽响起,哀转久绝,堪比鬼狐幽泣。
那曲调仿佛镌刻到了她骨子里,萧妙音知道自己应该停下来,可是她不能。
她能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如同讨债般的小鬼,在她耳边诅咒般说着:“望舒,你要死了吗?能不能别留下我一个人。”
可下一刻,那声音变成了嘶哑的少年音,讨饶般撒娇,像是黏糊糊的小狗,一遍遍固执地重复:“阿姐、阿姐、阿姐……”
得不到半点回应时,少年尾音却会上扬,带着几分不死不休的偏执与戾气:“师姐。”
锵……
听出是小毒物的声音,萧妙音指尖错弦而下,顿时渗出血来。她若无其事地将琵琶放下,望着朦胧灯影里的高挑“少女”,声音有些不自然:“陆师妹,你怎么来了?”
陆观泠来到她面前,忽然俯身,他身上的冷香一瞬间将她包裹,强烈到无法忽视。
萧妙音身体忍不住颤栗,下意识想避开,却感觉到他好像蹲在里自己面前,像是一只等待抚摸的温顺小狗,那般眷恋。
萧妙音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犹豫开口:“陆师妹?”
却感觉自己受伤的手指被柔软的舌尖轻轻裹住了,电流在指尖无意识流窜,萧妙音下意识要甩开的时候,陆观泠的唇浅尝辄止离开了少女湿漉漉的指尖。
鲜血在他唇舌中绽放出甘甜的气息,他唇珠比榴花还要艳丽,吐出的句子,无辜而纯洁:“师姐,你手指受伤了。”
萧妙音脸色微烫,有些恼羞成怒:“我……我没事。你别大惊小怪。”
“嗯。”陆观泠应得柔顺,丝毫不反驳。萧妙音顿时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不着力。
她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陆师妹,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观泠唇角微翘:“当然有,师姐,我还有几个愿望?”
听到愿望两字,萧妙音立刻正襟危坐,生怕小毒物又突然变性:“还有,两个。”
其实,按理来说,本来只剩一个愿望了,但是萧妙音想起他对自己提的第二个愿望是让她不要放开他的手,可她却没有做到,出于愧疚心思,她便将这个愿望当作还未兑现。
陆观泠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可惜,他永远是不知餍足,只会索取的怪物,想把她骨髓里的每一寸血液都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