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元识蕴眼中浮现出一种冰冷的阴郁，他胸口控制不住生出一种反胃感：这里，便是先帝囚、禁嘉毓公主的牢笼，他们的乱、伦之地。
第87章 如星如月
沿着焦黑的楼梯, 元识蕴小心翼翼地抬脚朝着最高楼而去。
空气中传来浓郁的焚烧味，哪怕经过几十年的变迁也不能完全消失殆尽，元识蕴下意识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一百一十二级、一百一十三级……
四周除了他的脚步声便再没有任何声音, 他默默在心里数着楼梯的阶数。
“滴答滴答……”仿佛有水滴声在耳边荡起一圈沉重的回响。
下雨了吗？
元识蕴下意识抬眼一看, 天色灰蒙蒙的，虽阴郁, 但并没有下雨。
他警惕地留在原地, 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一瞬间, 整个楼梯寂静如死水。
错觉吧。
元识蕴摇了摇头，又抬头大致数了数，还有十来阶就要到了, 他不再理会，继续朝着楼上而去。
迎着微弱的日光, 他的影子拉长在楼梯背后, 却没注意到，一道漆黑的影子沿着长长的楼梯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爬行, 四肢怪异而扭曲，像是暗夜狩猎的蜘蛛。
元识蕴径自爬上了最高楼。他胸口闷得厉害，这里便是火势的源头，空气中的焦臭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可是当元识蕴看到眼前的摆设, 还是愣了一下。
只见漆黑的墙壁虽然已经焚成了断壁残垣, 可是还有残余的兰椒、间杂琥珀屑。椒房饰墙, 那是皇后才配享有的尊荣。
他绕过断墙, 来到厅中，眼前景象更是让他目眩神迷, 珊瑚玉树、象牙珠履、玛瑙玉床、水精屏帘比比皆是，凌乱地散落一地, 无人收拾。
即便经过了一场浩大的火灾，这里依然处处散发着珠光宝气。
哪怕锦衣玉食如元识蕴，也不曾见过这么多宝物都堆在一起。
金屋藏娇、何等奢靡。
元识蕴抬脚走了过去，拾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珠履。少年垂眼端详着手上的东西。
那珠履玲珑小巧，不盈一握，鞋面用的是水火不浸的火鼠皮，上面用细细金丝绣出了一朵清露摇曳的水仙。
鞋面边缘缀满了细细的珍珠，珍珠虽然小巧，却颗颗莹润、光泽通透，是极为上好的南海明珠。
象牙为底本是一种酷刑，因其质地硬，又冰冷，上面还悉心地铺上了好几层柔软的小羊皮。
这种鞋的形制从未在宫中出现，或许，是先帝为了嘉毓公主特制的吧。
元识蕴不由得想，明明为嘉毓公主铸了一个精美的牢笼，剥夺了她的自由，却为何又这般煞费苦心给予她独一无二的恩宠？
这究竟是欲望，还是爱意呢？
或许还是欲望居多吧，元识蕴眼中逐渐露出一丝讽刺。
他放下象牙珠履，继续朝着前面而去。
散乱的水精帘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一盏盏仙鹤形状的烛台，鳞次栉比陈列于两旁。烛台里是燃不尽的人鱼膏，不知用什么法子熄灭了，冻结成一团漆黑的硬块。
阴暗的走廊显得森冷可怕，像是墓宫。
元识蕴走马观花地看着，不自觉想起一些记载：嘉毓公主怕暗，最喜欢明亮的光，先帝便用千百盏长明灯为她营造了一个明光烂漫的世界。
可先帝不会想到，她最终却在一片明光烂漫中葬身火海。
漆黑的影子如同鬼魅般跟在元识蕴身后，慢慢爬上了烧得扭曲的房梁之上。
元识蕴依旧无知无觉，穿过长廊，他来到焦臭味最浓郁之处，停住了脚步。
这里应该就是嘉毓公主自焚的地方——她的闺房，元识蕴本以为这里奢靡更甚厅中百倍，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反而非常素雅。
只一张玛瑙床、一副青玉案、一对火鼠裘坐毯，一眼就能扫完布局。
他扫眼向墙壁上望去，看到上面有一个焦黑的琵琶轮廓。嘉毓公主善琵琶，可她房里的琵琶却普通得无法从火灾中幸免于难。
元识蕴又忍不住想，和先帝侯服玉食的奢侈截然不同，嘉毓公主对物质的欲望几乎淡薄。
他的目光游移间，忽然落到一副画上面，那上面隐约是一个抱着琵琶的妙龄少女的模样。
元识蕴瞬间心跳如雷，先帝善美人丹青，这副画或许就是先帝亲手所画的嘉毓公主像。
元识蕴连忙凑上去细看，只见那画材料特殊，以水火不浸的松油布为底，使用了特殊的颜料，即使在大火中也依然幸存。
画上，少女坐在水榭中，怀里抱着琵琶，纤手按弦，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她身上衣衫繁复华丽，上面绣着大片的蜀葵，翩然拂动，灿然若金，堪比天上仙女的羽衣。
可元识蕴莫名有种可怕的感觉，嘉毓公主，就像一个被人精心打扮的磨喝乐娃娃。
他又看向少女的脸，只见眼纱遮面，即便不能看清楚她的模样，元识蕴也不会怀疑她的容貌何等美丽。
越美丽，便越容易招来觊觎。
元识蕴心里冒出一种强烈的荒唐感来，先帝冒着天下大不韪，擅自将嘉毓公主囚、禁在停烛楼，当作禁、脔，想必便是看上了她的美丽。
可是当他的眼神继续落在最底下的一行小字上时，那种荒唐感被一种奇异的震撼取代，上面写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