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那油灯像是吹不灭的鬼火,令人瑟瑟发抖。
崔姑姑不在了,此刻,她又是孤身一人。
她忍不住抱住了自己,只是盯着烛火看,可越看,她越觉得那是窥视她的恶鬼的眼睛。
她永远记得,被父皇握着手杀死的那个小太监,他死不瞑目,满眼鲜红、恶狠狠地望着自己。
她有些害怕,忍不住呼唤:“赪玉。”
像是一个激灵,她忽然想起来,赪玉还躲在柜子里。
她顿时坐立不安,鼓起勇气,探头望向了昏沉沉的外面,空荡荡的走廊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赪玉还没回来。
意识到这一点,她竟然从榻上一跃而起,举起油灯便跑向了捉迷藏的那个房间,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穿鞋子,就赤着一双纤细的足,坚定地跑了出去。
夜晚的风吹过她鬓角,也吹过她手上的油灯,她不得不分出一只手遮风。
逆风执烛,却有烧手之患。
元望舒的手被灼得发烫。
可她的心更加滚烫,那种感觉让她想起失去母妃的那个夜晚,一种强烈的,要失去的感觉。
终于,她颤抖着手,推开了衣柜,唤道:“赪玉。”
眼瞳却猫一样,一瞬间放大了,无数的老鼠忽然扑了过来,咬住了她的脚踝,又瞬间化成灰尘,消失不见。
油灯撞在地上,火星四溅,却又很快熄灭。这冰冷凄凉的宫殿,寒气重得根本烧不起来。
她也跌倒在地上,愣愣看着柜子里的小少年迈了出来,白皙的脚踝滴滴答答流下一串鲜红的血珠,像是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只是弯下身子,紧紧地抱着她,与她四目相对:“望舒,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对不对?”
望舒却一阵痛苦地痉挛,蜷曲在冰冷的地上,被老鼠咬的地方,一道道黑气像是吸血的蚂蝗钻入她皮肤,怪异地蠕动。
疼,疼得整个人都好像要裂开。
她双眼逐渐涣散,脑子里开始鼓点般响起错落的纶音。耳边好像有许多浮着金光的影子,千百个佛陀,坐在莲花座上,呼唤着她听不懂的名字。
“妙音天……”
元赪玉看着她。漆黑的眼珠幽幽发光。
瞬间,望舒瞳仁猫一样张大了,她忽然呼唤道:“赪玉……赪玉……你在哪里?我……我看不到你了!”
她气若游丝,像是猫在呜咽。
赪玉捉住了她的手:“望舒,我在这里。”
忽然感觉到望舒的手变得从未有过的滚烫,这种滚烫仿佛要烙进他骨子里,将他焚成灰烬。
望舒还在呼唤:“赪玉!”
可很快,望舒不再呼唤了,她忽然像是被定住的木偶人,一双琥珀瞳中呆滞地定在原处,一粒冰冷的泪珠滚落下来,落在元赪玉脸上,像是珍珠。
他用指尖拂去她的泪珠。
他腹中空空如也,连她的眼泪,他都要贪婪地吞噬。却尝到,那眼泪是咸的涩的,元赪玉心里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迟疑地唤:“望舒?”
忽然间,他眼前出现一片明亮的金光,他看到,望舒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好像灵魂从躯壳中脱身。
四周金光璨然,似有千百盏明灯摇曳,接引着来人走向自己的归途。
与此同时,元赪玉感觉到,听到就一种好像琉璃碎裂的声音。
“咔哒咔哒……”
少女双目紧闭,比云彩还要轻盈,欲朝着潮水般的光明脱身而去,她身后拖出一条纤细的如同尾羽般的彩衣。
元赪玉伸手去捉她的衣摆,却握了个空,他长睫下一串泪珠不停滚落,像是坏掉的机器,只会徒劳重复着一个名字。
“望舒、望舒、望舒、望舒、望舒……”
不要抛下我。
明明说好的,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的。
一种剧烈的疼痛让元赪玉整个人像是被劈开的傀儡,四分五裂。
他像是濒死的鸟儿,不停唤着:“望舒,望舒……”
可少女没有回应。她轻盈的姿态、甜美的面容,不容人触碰,就马上好像要去到一个永远光明的地方,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永夜中支离破碎。
终于,元赪玉身上的纤细的淤泥缠住了少女的脚踝,可也只是一瞬间,那淤泥便如同岌岌可危的锁链,随时要崩裂。
元赪玉固执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像是福至心灵一般,他忽然唤了一句:“阿姐!”
随着这声呼唤,萧妙音好像一瞬间变成了元赪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奇异的景象。
窗外,春光乍泄。少女坐在案前,笑盈盈地支着颐,叫他:“赪玉,我比你大,你要叫我阿姐哦。”
少年沉默的模样像是世界上最为精致的傀儡,可他出乎意料地固执,盯着少女:“只要,望舒。”
萧妙音明白他的意思。
他只想要,那唯一的月亮只属于他。
可是,少女却叹了一口气,嘟嘟囔囔道:“要是我哪次生你的气,怎么都不肯理你的话,只要你叫我一声阿姐,我一定会消气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