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艳羡的。
他垂下了眼，他那时候也不过十来岁，不懂事，见阿泠有陆夫人疼，一门心思只想缠着陆夫人——哪怕自己根本不懂音律，吹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吹不出曲调。
陆夫人很耐心教他，“阿寒，不是这样吹。”偶尔，她会笑着打趣，“阿寒，怎么就没妹妹一半机灵呢？教了这么久都学不会。”
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撒娇，“娘，你再教教我，好吗？”
春光明媚，女孩儿打扮的阿泠穿着鹅黄的衣衫，双鸦髻被一对藏青色的丝绦系着，额间被陆夫人贴了一朵梅花蕊，唇色天然鲜艳，漂亮得像是小花神。
他很少说话，也不参与，静静看着他们，像个精致的玉娃娃。
他或许也艳羡，只是从来不会主动哭闹要什么。
他乖巧又冷淡，好似天生没多少情绪。
陆观寒后面才知道，那是“她”教他的，“你不需要爱人，也不需要被人爱。”
被阿泠如同水洗过的清亮眸子望着，他心里竟然生出莫名的愧疚来，他们真正的阿娘从来不喜欢阿泠，陆夫人那么喜欢他，他却想将陆夫人抢走。
他垂下了头，低声道：“娘，我笨，我不学了，你多陪陪妹妹吧。”
“傻孩子。”陆夫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寒，过来一起听阿泠吹曲子吧。”
杜思筠道：“陆兄觉得熟悉，那还记得那首曲子叫什么吗？兴许就是同一首。”
耳边仿佛响起那幽幽的曲调，如同鸾凤和鸣，陆观寒轻轻扣了扣桌面，“我记得，好像是叫做，迦陵频伽。”
杜思筠一顿，“那还真是巧，我这首曲子这叫做迦陵频伽。”
紫色裙摆越过门槛，萧妙音心口跳得厉害，就像是遇到了分外熟悉却想不起来的东西，她匆匆问道：“杜公子，可以让我看看这首曲子的乐谱吗？”
陆观寒错愕，“妙音，你怎么在外面？”
杜清荻在雨中回廊处走动，家里虽小，却是精心布置，仿照祖父生前最喜欢的小园风格，小巧曲折，院子过去便是后舍。
她打算收拾出客房给妙音姑娘一行人住，来到拐角处，却看到陆观泠站在走廊，望着对面的雨帘，不知想着什么。
“少女”白色的头发流泻下来，像是一捧雪从肩上坠落，在清冷的雨中，竟然有种莫名的哀艳之感。
杜清荻忍不住出声，“陆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陆观泠转过身来，眼神下意识落在她手上，他自然看到了刚才“博爱”的萧师姐，捉住了她的手，笑着将玉露丸送给了她。
他并非嫉妒，只是不愉快。
那种感觉，很像陷入地狱的恶鬼，被烈火灼烧时，本该同他一起坠落的人，却在火光对面，不可触碰。
他不说话，似乎望着自己的手，杜清荻顿时有些紧张。
他迅速移开了目光，笑着道：“杜姑娘，我师姐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杜清荻下意识攥住了手，“没什么，就是一些女孩子的私密话。”
“我也是女孩子，那我可以听吗？”他的语气好似在撒娇，然而杜清荻撞见他漆黑却不透光的眸子，心里顿时不安。
她觉得，陆姑娘变得很不对劲。
忽然腰间一松，玉露丸滚落地面，落到了陆观泠脚下，杜清荻忙要拾起来，陆观泠却已经将玉露丸捏在了手里。
他笑了起来，端详着它，在指尖轻轻转了转，“真是意外，师姐竟然给了你这么珍贵的东西。”
“陆姑娘，可以还给我吗？”
“咚”的一声，玉露丸忽然坠入地面，杜清荻脸色带上了怒容，同时心惊胆战，“陆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陆观泠像是在看物件，冷淡看着她，就在杜清荻要将玉露丸捡起来的时候，木制地板发出一声咯吱声，腥臭的味道混杂着雨水的气息，冲天而起，令人作呕。
她惊恐回头，看到自己的裙摆被无数青紫色的小手捉住了，饿鬼们盯着她，眼神炽热，“饿啊……”
杜清荻吓得手脚发冷。
饿鬼道，他怎么会修炼这种妖术？
一只贪婪饿鬼想抓起玉露丸吞入口中，却被一双青色的鞋子轻轻踩住了手臂，饿鬼害怕得蜷缩起来。
陆观泠居高临下地看着它，唇角牵出笑意，双目黝黑，“不是你的东西，你最好别动哦。”
第26章 喜怒无常
回廊外的雨结成了一串细细的珠帘, 被风吹动间，霏霏霭霭，仿佛与世隔绝。
彻骨的寒意让杜清荻无法动弹, 可发现禁锢着她的饿鬼似乎并没有吞噬她的意思, 杜清荻仰起了脸，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可真是有眼无珠。
开始见他为自己说话, 她还以为这位身上毫无灵气的陆姑娘是个好人, 谁知背地里却是个邪魔歪道。
陆观泠眼神扫过她苍白的脸, 又将玉露丸又拾了起来，在指尖转着。
杜清荻看着他的动作，觉得他把玩的模样, 像是村里玩弹珠的孩童，带着几分新奇, 然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却表现出像个天真的稚童, 却有种莫名的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