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崔立萍接着说:“知道了,先不用告诉聂总,稍后会有人联系你,之后你自己处理吧。”
下午张昕有两个短会,下班前接到总部打来电话。她接起来感觉声音熟,入职 An-21 时曾通过电话,是 HR 部的人。他们已查到有人给卡梵的对外邮箱发信。
“邮件内容、发件人姓名和发件人资料方便让我知道吗?”张昕问。
“好的,发件人资料就给您员工资料表可以吗?”
“可以,感谢!”
随后,张昕收到了一份比想象更具体的资料:姓名,邮件内容、发件人员工资料表、年度考核评分表、遮盖薪酬的劳动合同电子档……
这个人就在她的部门里,却是个透明人:考核表上两年都是 C+,普通以下,不会升职,奖金很少,提薪水平只能用于抗通胀,裁员一定第一批。
张昕下班时把招商助理隋小雨叫住——同事里她最年轻,和张昕话最多。张昕说开车送她去地铁,她还挺高兴。
下班时候路况不好,张昕就在车上和隋小雨闲聊,提到对同事都还不太熟悉,小雨的话匣子就开了,张昕干脆说送她到家。
一路上,张昕任她说不打断,直到听到那个人……小雨放在最后说,因为那人实在没意思。
他和张昕是本家,唯一的记忆点是他有个叫 Copier 的绰号,因为在办公室太闲,每 30 分钟会去看看复印机,如果有别人打好的文件,就会一样一样拿过来送给打印人。最后连别的部门助理都使唤他,让他打印装订,让他请喝奶茶,还送了他一个外号叫 Copier。
张昕立刻明白他能力不行,无奈走了人情路线,又想到他资料里的信息:
入职面试是冯立十,考核也是冯立十,劳动合同还有四十来天到期,已续签过两次……
按照劳动法,连续两次签订固定期限合同后,第三次需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如不再续约,需要提前三十天通知,于是合同签署之前的三十天,是很多员工被通知不续约的时间。
到家后,张昕加他的微信,公司群里的他的头像是一家三口的合照。好友申请发过去,立刻就通过了。
张昕打了个招呼:抱歉那么晚打扰!明天想请教一些工作问题,能帮我预约下午 3 点的会议室吗?哪个会议室都可以。
那对话框“正在输入”好一阵,回复颇为讨好:好的,张总。会议的议题大概是什么?我提前准备一下。
张昕猜他想到了,写道:您发给卡梵的邮件打印出来就行。
对话框里“正在输入”又显示了很久,最后出现一个“好的”表情包,一只橘猫用力点头。
次日上午张昕和招商部的老陈去拜访影院方,下午三点前回到公司。
Copier 已在会议室里等她,胖胖的没辨识度的人夫模样,戴了一副眼镜,和张昕年纪相仿。桌上已经冲好两杯拿铁,邮件打印出来,一份在他面前,一份放在给张昕准备的位置前,还准备了两支黑色水笔。
两人聊了几句,进入正题。
“张总,这是有什么情况吗?”Copier 问,虽然是疑问句,但显然他已明白。
张昕没回答,低头认真看桌上的邮件,脑子里在想 HR 给的其他信息。Copier 客户很少,评价也是低分,除了能力差,应该也被其他同事挤兑。这次他发出去的邮件是基础模板,介绍附上基础报价,就像官网某页转成 PDF 直接发出去,简单到像是被迫营业。
对此张昕其实松了口气,感叹 Copier 能力一般,祸害也就一般,换做她能做到难以收场。正常邀约邮件除发送客户窗口,也会抄送己方负责人,这封邮件偏没有抄送,还被她抓了。她点了点收件人:“没和我商量就发出去了。”
Copier 很是斟酌了一会儿,说:“那天您在会议上说要去拜访,我想帮您做准备工作。没有抄送是我忘记勾选了,又不好再发一遍,是我的失误。”
这个答案缜密又合理,之前怕是认真想过。他说得合理,神态却是怯懦且充满试探的,甚至还心虚地反问了一句:“您什么时候会去卡梵?”
张昕抬眼看 Copier,笑了,她知道自己的笑容并不良善。
Copier 看似平静,薄弱的信心显然在塌陷,他小口地呼吸着,等待着张昕开口。
“所以,你这封信真的只单发给客户了?”张昕在邮件上打了个叉。
Copier 的邮件秘密抄送给冯立十,像偷偷在张昕椅子上放了个图钉,还拍照给冯立十。这种操作暴露了他,但事到如今他一定不会认了,估计就等着张昕挑明,一脸等着处刑的表情。
张昕烦躁起来。
这算通过了忠诚度测试吗?她想。蠢货!明明有反抗的机会!换个工作从头学起也可以。为什么那么怕冯立十?现在又怕她?
作为代理总监,张昕在他续约的审批环节中,确实有让他离开的权利,但她想到了他的头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所有困境:孩子,房子,老人……
张昕沉默了好一阵,说:“老冯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但需要吗?我们这个年纪的职业生涯还有三十多年,你想简历上的工作内容只有复印或者群发邮件吗?”
她拿起那一页邮件,缓缓撕成了两半。
Copier 的手放在桌上,转了一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那是个不太新的铂金指环。他明显是恐惧的、失落的,但似乎还想自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