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继位,正是用人之际,他不想动谢廷安,也清楚自己现在动不了。
所以那些奏章,他依然当作没看见。
——
谢家平反之后,谢廷安修缮了家人的坟墓,又花重金买下谢家旧宅。
他忙着处理自己私事,仿佛根本不知道朝臣对于他的攻讦。
然而这日早朝,一位御史当众奏请皇帝取消谢廷安代帝批红之权。
“……昔日先帝不理政事,才让宦官干政。如今皇上勤于政务,又岂能将天下大事交于内侍之手?”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附和。
更有博学多识之士从前朝兴亡讲到祖宗规矩,力证宦官干政罪大恶极,不容于世。
谢廷安也不多话,安安静静听着,仿佛一切和他无关。
皇帝叹一口气,着实有些心动。
此前他没想过当皇帝,但既然坐上这个位置,那肯定想当好。
代帝批红这个权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私心里自然想收回来,可是……
皇帝看一眼谢廷安,又着实为难。
沉吟半晌后,皇帝说一句:“朕乏了,此事改日再议,退朝。”
刚一下朝,谢廷安便去求见皇帝。
年轻的皇帝定一定神,十分客气:“谢督主有何事?”
谢廷安拱一拱手:“皇上已为谢家平反,免除臣和臣的家人官奴身份。不知可否准予臣辞去内侍之职?”
皇帝闻言微愕,谢廷安虽是内侍出身,但已是司礼太监,权势滔天,早非寻常内侍可比。
“谢督主的意思是……”皇帝有些不敢相信,“司礼监太监也不做了?”
谢廷安应声答道:“皇上英明。”
皇帝阖了阖眼睛,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其实他心里隐约也希望撤掉谢廷安代帝批红的权力。毕竟一个有抱负的皇帝不会甘心将这样大的权力分给别人。可当谢廷安本人提出来后,他又因为太过容易而陷入自我怀疑。
见皇帝沉默不语,谢廷安又郑重道:“请皇上成全。”
皇帝面露难色,心里竟生出一些不舍来。
尽管不希望此人权势太过,但做个良佐也不错。何况谢廷安这般明显的不恋权势,又是她仅剩的亲人。
沉吟良久,皇帝才道:“好,朕准了。”
“多谢皇上。”
次日,皇帝下一道圣旨,肯定了谢廷安的一些功绩,诸如当年救驾、扶持新帝等等。又提到谢家昔年含冤,他不得不入宫。如今谢家平反,不宜再为内侍,赐个虚爵,准许还家。
圣旨一下,朝堂皆惊。
连日来上书攻讦的大臣们原以为要费很大一番功夫,没想到竟这么容易。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据说谢廷安离开皇宫之后,去祭拜先帝。
还未到达皇陵,就失足从山上坠落,失去性命。
消息传出,众人皆惊。
连朝中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大臣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昔日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就这么没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平日里恨他恨得牙痒痒,可真听说他死了,又不免心生唏嘘。
是新帝授意还是昔日仇敌报复?
其中内情就不得而知了。
——
听到这个消息时,江明薇正在房中作图。
纪管家强忍悲痛告诉她:“夫人,公子没了。”
“什么没了?”
“公子失足从山上坠落,人没了。”
江明薇只觉脑袋轰的一震,耳朵嗡嗡直响。她扯一扯嘴角:“不可能!纪叔,你同我说笑呢。”
谢止自小习武,轻功卓绝,怎么会没了呢?
她不信,明明前几天他还让她放心,说一切自有安排呢。
“是真的,我拿这个说笑做什么?公子的尸首都找到了。”纪管家眼睛红得更厉害,“皇上下了旨,给咱们公子封了个伯爵,公子以后不用做内侍了。他出宫后去祭拜先帝,失足从山上坠落。这是大家好不容易找到的。”
“不,不可能,我不信。”江明薇仍是摇头,心里却不由地慌了几分。她觉得不可能,他怎么会去祭拜先帝呢?她一直以为,他对先帝只有恨意。但纪管家不是爱说笑的人。
“夫人,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可是尸首就在院子里呢。”
江明薇一声不吭,大步走过去。
果真看见院中的尸首。
她眼皮狠狠一跳。
如今天气渐寒,尸首尚未腐烂,可大概是由于从高处坠落的缘故,尸体的面目已经看不清楚,血肉模糊。
“夫人,小的检查过了,这是内监尸首。衣裳、鞋子、发簪也都对得上。”
江明薇一眼便看见那枚发簪。
他平日里束发用的簪子,她自然记得。他坠在腰间的荷包,她也见过。
一颗心猛地下坠,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
万一呢?万一他真的去了呢?
江明薇跌跌撞撞近前,心里犹有几分侥幸和期冀。
都看不清面貌了,怎么就能判定是他呢?
江明薇不顾脏污,伸手便去扯尸首的衣领。
“夫人!”纪管家赶忙阻止,“还没小殓。”
江明薇一把挥开他的手,死死盯着尸首的胸膛。
胸前也有不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