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岛上人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此时点灯的并不多,除了宴客的邵家大宅,多数地方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中,守卫走惯了,摸着黑往石屋去,忽地觉得道边有动静,急急回头时,看见草叶动了几下,并没有什么异样,也许是野猫窜过去了吧。
一路回到石屋,门前四个守卫左右看着,进了门还有十几个,沿着水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另有个瞭望哨在围墙顶上,将石屋看得严严实实,苍蝇也飞不进来一个,守卫站在水边,高声道:“镇北王殿下。”
屋里,元贞一个箭步跨过来:“邵七呢?”
“少主没来,少主说邵七这个名字是道上朋友们叫的,殿下不是他道上的朋友,叫不得。”
元贞愠怒着,却又像有道闪电,突地劈开脑中混沌。
他不是他道上的朋友,叫不得。那么他是他什么人?
他娶了明雪霁,那他就是邵七的妹夫,妹夫见了大舅哥,总要叫声兄长的,可他从不曾叫过,甚至态度还一直很是恶劣。
究其原因,无非是从一开始邵七就想带她走,他窝着火,大约还有点妒忌防备的意思,看不得她跟邵七那么亲近,一来二去到现在,一天比一天剑拔弩张。
所以邵七是为了这个,故意给他难堪吗?
元贞压着眉,不对。固然他跟邵七不对付,但对邵七总还是了解几分的,假如是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人,又怎么可能毫无保留地帮着明雪霁,如今他落在他手上,又怎么可能只是小小惩戒,替他留着体面尊严。
所以邵七,到底在计较什么?
蜡烛的火焰摇摇晃晃,元贞沉沉想着,东一点西一点,无数念头一齐涌上心头,缭乱中邵七临走时那句话无端的,重又响在耳边:陈太守是个知礼节的,起码知道上岸之前,先问问主人家的意思。
元贞猛地抬眉。
墙外,一丛矮树在夜风中晃动,瞭望哨探身眺望,似乎有什么东西走近了又离开了,忙道:“去看看外面是什么。”
墙内,守卫正要出去探查,听见元贞在屋里叫:“去请邵公子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十几个守卫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上岛到现在,元贞可从不曾这么客气过!
“快去。”窗子里传来元贞的催促,他站在窗前,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魄,守卫不敢怠慢,连忙飞跑着去了。
正堂中。
邵筠之父子两个与陈宣越谈越投机,看着海图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密不透风,邵七听着想着,忽地瞥见守卫在堂外一晃,抬眼:“怎么,又闹了?”
“不是,”守卫溜进来,“王爷命我请少主过去,说有要事商议。”
“哦?”邵七抬眉,唇边带了点笑,“这次不是叫邵七过去了?”
“不是,”守卫忍不住笑,“王爷这次特别客气,让我请邵公子过去。”
邵公子,还用上了请字。十来天了,总算是开了窍。邵七起身,低声向邵宏昇回禀:“我过去石屋看看。”
“去吧。”邵宏昇随口应了一声,指着海图上一处岛屿,“这里盘踞着一股悍匪,明府须得留意。”
“在下也听说了,”陈宣道,“正想与海公贤父子商议剿匪的事……”
邵七走出正堂,穿过回廊,廊下作为退居的几间屋里明雪霁探头出来,叫了声:“哥。”
邵七走过来,看见屋里还坐着杜月娘,桌上点着灯,放着点心和水,不由得问道:“娘,妹妹,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这边没散,我等着收拾,你妹妹非要陪着我。”杜月娘道,“都这会子了,你往哪里去?”
邵七看了明雪霁一眼,笑起来:“正有件新鲜事要跟娘和妹妹说,镇北王下了请字,请我这个邵公子过去商议要事。”
四周有一时寂静,随即明雪霁脱口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嗤,邵七笑出了声,明雪霁一下子涨红了脸:“哥。”
“没事没事,”邵七笑着摆手,“我是替你高兴,看来镇北王殿下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我觉得也是,”杜月娘也笑得合不拢口,“磨了这么多天,总算有点效果了,这个请字可是等得不容易。老七快过去,看看你妹夫有什么话要跟你说。”
妹夫。明明知道是该这么叫,脸上却更红了,明雪霁低着头,余光里瞥见脚步轻盈,邵七往石屋那边去了。
真是不容易。关了这么多天,他那么骄傲的性子,不曾怨恨,反而下了一个请字来请哥哥,他是真心想要跟她好好过,真心为了她改变自己。心里软到了极点,她半生蹉跎,又是何等有幸,能够遇到他。一刹那间思念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刻见到他,刚要起身,又被杜月娘挽住:“太晚了,今晚就算了,你赶紧回去睡,我在这里等你哥哥的消息。”
满心里都是他,又怎么睡得着?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行。明雪霁羞涩着,急急找着借口:“我不困,我想再陪舅母坐一会儿。”
想等邵七,看看他是不是明白了,想去看看他,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他了,她也想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