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仙门的神石又发出了光。
时柒却又问他:“你现在还恨我?”问完,又觉得明知故问。
不恨的话,为何有想用诛心草毒杀她的念头,尽管最后没有那样做,但是也不能否认他的心思。
沈拂尘却道:“我不知何为恨,我乃重塑之体,与寻常人无法共情,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皆无,可我以前的确想你死。”
他语速缓:“如此,便是恨?”
青年衣冠整齐,坐姿端正,模样温和精致,皙白细长的手指压在桌子上,便是什么也不做也煞是养目。
百年前,看着她从断魂深渊里跳下去,他似乎先是感到了一阵近乎扭曲的愉悦,再然后呢,便跟以前一样了。
一个人住在那冰霜阁。
一个人看着古卷、一个人吃着饭,一个人自己跟自己下棋……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仿佛没有尽头般。
奇怪,分明早已习惯这种生活,却在从魔域回来后,有些厌弃了,后来他便向南枝门主要了那一只鹦鹉回来养。
鹦鹉似乎也不喜欢冷冰冰的冰霜阁,逃了很多次,又被抓了回来。
后来那次,沈拂尘掐住它的脖子,看着鹦鹉一点儿一点儿地窒息,表情却仍是温和的,它慢慢地不扑腾了。
可最后他还是松了手,鹦鹉很久很久才恢复过来,不再敢逃了,终日陪着他待在这儿没有一丝温暖的冰霜阁。
世人皆说沈拂尘的出生是为了仙门、天下苍生。
可他却不知自己为何要活着,漫无目的竟也活了这么多年,难不成也是为了仙门、天下苍生么。
不过沈拂尘觉得自己并不在意这些,甚至到达漠然的地步。
他看着寻常人笑,看着寻常人哭,看着寻常人怒,看着寻常人惧。
回去照镜子,他学着他们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却太割裂了,与眼底的冷血冷清割裂至极,叫人看了生怖。
所以沈拂尘当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恨时柒。
毕竟她是第一个令他有这种想法的人,以前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生死,更别说想谁生、想谁死了。
可沈拂尘回想起来,当年刺她一剑,是真的想她死呢,还是自己离她太远了,却仍想她停下,不要再往断魂深渊那里走……
……不要跳下去。
但若是后者,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想她停下?
他垂下了眼睫,强行地忽略那一抹剧烈、怪异的感觉。
而时柒半晌才说:“既然你都想杀我了,自然是恨的。”
沈拂尘似安静地听着。
她的手慢慢地松开,又握成拳,“可我已经死过一次,在死之前还挨了你一剑,即便你还没散去恨意,从此也与我无关了。”
话到此处,时柒要彻底撇清关系了,不然更待何时。
“心魔一事,你也另寻他法吧,还有,你想跟其他人说出我的身份也可以,但我就不敢保证仙门日后是否还会继续风平浪静。”
言辞半含着威胁。
这是最坏的打算,若仙门知道她重生了,必定会先发制人,召集天下人屠尽魔族人,怕时柒回去复仇,怕她用魔族做靠山。
因此,时柒也不会坐以待毙,她不会再让魔族人因自己遭祸。
沈拂尘静看时柒一会儿,声音有种古怪的温柔和轻缓,隐透着无情,“仙门日后是否还会继续风平浪静与我何干。”
她微怔。
他站了起来,缓步地走到床榻前,眼眸似被清水洗涤过一般干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要灭了仙门么。”
时柒根本没想过这种事。
无论是百年前仙门围剿自己,还是重生之后,都没有想过。
没错,她身为一个现代人,胎穿到这里这么多年,是被同化了不少,可也做不出滥杀无辜的事。
看着时柒惊讶的神情,沈拂尘微微地弯下了腰,与她平视,视线顺着眉眼、鼻子、唇瓣寸寸地下移。
“要是想,那便灭了吧。”
他视线停在她缺少血色的唇上。
时柒这次不是惊讶,而是震惊了,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抑或是自己还在做梦,沈拂尘是仙门仙尊,怎会说这样的话。
她险些没压住想后退的冲动。
又听他说:“可你会么,我想是不会的,因为你是白时柒,宁愿自己跳进断魂深渊,也不愿杀尽围剿自己的仙门人的白时柒。”
不得不说,沈拂尘在这方面有些把时柒看透了。
不知道是不是时柒多心,听他说这一番话时好像带着一丝冷嘲,又似带着一丝……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实在太怪了,但时柒认为他刚才说让她去灭了仙门的话是反话。
一话毕,沈拂尘似又恢复云淡风轻、心怀天下的仙门仙尊姿态。
他直起身子,转过身,背对着她,语调听不出异常:“我不会主动告诉其他人你的身份,你无须多虑。”
时柒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一动不动,默默地听下去。
“只是,你不能离开、离开仙门,回魔族。”沈拂尘微一顿,眉眼如画,回头看她,眼神极淡,“否则,我与你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