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湛自始至终是清醒又克制的,眼睁睁的自己掉落。
甚至,他比自己的爷爷,更要害怕一点。
因为,他一点也不确定啊。
……
阳光忽然一晃,将叶湛从回忆中带出。
明明约好和江逸之公平竞争的,也明明警告过自己,慢一点,再慢一点,莫要吓着柠檬。
而刚才——
望着那双带着水色的眼,他直接用指尖封住姑娘的唇,脑海里却想:
这样便好,姑娘就说不出让他欣喜若狂,或是让他坠入深渊的话了。
叶湛略略垂眼,修长的指间缀阳携风,犹然按在心爱姑娘的眼皮之上。
眼下温热的皮肤随着指尖泵入他鼓燥的血脉之中,轰鸣声声鼓入耳膜。
可能是风太温柔,南江水流的太久太长,直觉告诉叶湛,他这样做才是对的。
他总得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叶湛脊骨躬起,像一折拉到极致的弓弦,稍一用力便被扯断。
而只有他知道,骨子里向来自傲的自制力,早已断裂的彻底。
姑娘的眼仍覆于他掌心,酥麻的痒意在他掌纹里细细刷着。清冷倾塌后的,墨色染浓了他的眉眼。
他自小就会很克制自己的欲望。
幼时也不懂。
看着别人家孩子总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也羡慕的厉害。
他的家很大很空,上上下下几层楼,客厅里有一面巨大明净的玻璃,正对着一方花园。
花园也很挺大,有山流水,繁花乱树,走廊里开满了玫瑰,是叶卿为继母给种下的。
然而,花园里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落,那里种着一棵小树。
是爷爷在他出生时,顶着白眼送来的,他们早就断掉关系了。
小时候的他不懂,揪着爷爷的白胡子,不让他走。
甚至还生气——
“为什么爷爷不和我住在一起?班上的小朋友们和爷爷一起的。”
如今,叶湛也回忆不起爷爷是怎样回答的,只要记得爷爷向来含笑的褐瞳中,藏着很深很深的疲惫。
他躬下身躯,跛足残破。
只是轻轻摸着他的头:“等阿湛长得比树还高的时候啊,我就带你回家。”
回家,这里不是他的家吗?
总之,小小的角落里种着爷爷送的一棵树,树后藏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常常站在透明的玻璃后,看着朝阳斜出,明镜的光亮倏忽抬起,又看着盛大的余晖倒转垂落,染红他的眼角那颗薄红色的小痣。
后来稍大一点,他也明白感情之事不能强求,于是,再也不看树后忙碌的身影,再也不等日升云落,只用身躯丈量那颗小树。
他想,等树高几寸后,就可以回家了。
就这样。
树木上的刻痕一寸高过一寸,他也将自己寸寸拣入清冷的壳子中,不声不响的活着,风霜冰雪也难使他稍抬眼角。
……
犹记那日天光暗淡。
他被骗回那个很大的家中,关入地下室。
包裹着温情的人撕开假面,只是为了奶奶自小挂在他身上的暖玉,据说那玉是古物,价值连城。
争吵声浪一寸高过一寸,西装革履的人讨论着玉的继承权。
他只觉得厌烦。
于是,独身一人飞了万里,披一件寒衣,双脚伶仃的行走在风雪之下。
其实他并非刻意寻死,也并非刻意惩罚自己,只是想,借着冰雪,将身上满身的戾气拂去。
他选了颗松树,在下头站了很久。雪粒涌动,松雪倒垂间,他见着一个姑娘。
她身背一包沉重的相机,穿着五彩的登山服,花花绿绿的像只小孔雀,在沉沉的雪光中格外打眼。
叶湛沉郁的心情不由化开,他在想,怎么会有人,穿着这样不实用的衣服登山呢?
许是姑娘眼中有生动的活色吧,浑身沉寂的他做了一个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想法——
像个登徒子,悄悄跟在姑娘身后,随脚印而走。
他想,走到哪里就跟在哪里吧,反正他也无处可去。
姑娘的步伐很缓又很稳,踩在雪上拓下一串儿轻快的脚印。
她边走边哼着歌,又嘴里时时念着,张岱的湖心亭看雪。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呀,天光正好,雪风也好,要是有朋友同游就更好了。”
“可惜,没有人陪我呐。”
姑娘虽鼓着脸颊说着,眉目却结着轻缓的笑。
他不由得再次勾起唇,心间冷沉的雪光中破开一个大洞,内有明光照彻。
于是。
粉雪浮动,飘絮般的长发渡来一阵松风。
叶湛在漫川碎雪飘摇中,远远的跟在后头。
忽而,风声一紧。
雪风凌厉的灌过长空,叶湛本能的蹙了眉,往浩雪拂动的山峦看去——
灾难降临只在一瞬。
大雪簇急,暴风卷着细碎石头,携着翻涌的雪浪,铺天盖地倾下。
转眼间,那姑娘踪影消失于漫天的雪光。
他步伐一顿,而后疯狂的往雪风里投去。
……
第50章 走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