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如奔涌的白浪一般潮涌而下。
无数粒雪花散若飞箭, 勾着霜冷凛冽的箭头,一下一下往叶湛骨髓里凿。
漫天飞白里,风声呜咽呼啸, 雪粒在半空中打着旋儿, 噼里啪啦的穿凿着。似携着吞天蚀日的气势,用本身的惨白将世界一隅给覆盖掉。
连天光是白色的。
远方山峦模糊不明, 一片晦暗不清的浓色中, 一粒乌青色的影子搅着风声, 脚下拖着长长的雪印,疯狂向前跑着。
叶湛走的艰难,时不时地呛咳几声, 几乎要把肺腑都咳出来。
他屈指按了按僵疼的眼皮,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冷的, 轻缓的吐息间, 冰冷的寒气结成一团絮状的白雾。
眼底茫茫一片云山,不知哪里是路,哪里是雪——
陡然,一阵狂风掀来。
叶湛身体绷直, 稳住。双腿微屈,脚面淌在雪地里, 没了一半。
狂肆的风雪仍是不休。
从山巅滚下来的风,将他薄瘦的身躯修长的勾勒, 白衫紧贴着皮肉吹, 而后,成堆的雪色化开, 透湿白衫,隐见到绷紧到极致的肌肉。
叶湛摇摇晃晃的从雪泥里撑身而起, 拧干又湿又沉的裤腿,撩开眼睫上堆积的白雪,继续往前走。
远处苍茫一片,不见一丝光亮。
指引他方向的路标……却,不在了。
他身形不由自主的一僵,凤目里罕见的漏射出一丝迷茫无措。
风雪似随人心,猝然转急,衔起砂砾一般的雪粒,努力将步履微滞的他吞没。
雪光霎时溢满全身。
乌青色头发渐渐变得苍白了,雪粒漏过纤密的睫毛,在眼角的小痣停留一瞬,又掠过他紧抿的薄唇,最后落在松开的肩胛骨上。
扣子挑开,白玉肩骨上霎时盛满了冰雪。
他却像个伫杖的老者,躬着身子,没有寻到自己的信标,就先白了头。
适才,未免被姑娘误会为登徒子,也担心她害怕。
他刻意远远的隔了一段距离,只随那行脚印缓慢往前行。
可是,现在。
天地茫茫,入目处尽是飞白,那行蜿蜒入云的痕迹,已经被雪风盖的渺然无踪。
他该,怎么办?
该继续往前走吗?
该吗?
……
叶湛以为自己在犹豫,其实脚步并未曾停。
声息沉重,脚步沉缓,像是负了座大山,搅风弄雪的往前走。
他觉得自己冷的有点麻木。不过,麻木也好。真好。
他不想在清醒的情况下,想起那些让他催心剥胆的事儿。
不想忆起,阴暗无光的地下室,那些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家伙,是如何披着层冷笑,谋夺奶奶留给他的遗物的。
他觉得恶心。
他好像更无法。
在自己清醒时,见着那样鲜活明亮的人,消失在悠长晦暗的雪中。
叶湛食指绷紧,凤目凛出悠长深邃的冷光。
雪花忽大,掩盖住他面上的决绝之意。
忽然。
漫天大雪中,一个小小的雪堆拼命的往上拱着,一折五彩的衣服破顶而出。
像春草顶开石块,郁郁勃发。
那彩色勉力的向上拱着,堆积的粗雪中,蓦然冒出颗乌色的小脑袋。
脑袋看起来有些张皇极了,可怜兮兮的抖了抖,甩开压在发丝中的雪,伸出双手,将散落一地的摄影器材拢好。
转而锁定不远处一方青石,坚强的张开怀抱,抱定不动了。
叶湛心弦微松,面上沉晦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
他缓缓吐出一口雪絮,呼吸刺出一片难耐的咳嗽。
眼角亦是生疼的厉害,抬风压雪的冲撞出温热的气旋,他勾指拢了下,才发现有一点嫣红的血迹。
是雪中的砂石刺开的。
他反着手背随意抹去,而后撩起黑浓倦冷的眼睫,便见——
远方山峦又起一卷小风。
风势不大,但呼朋引伴的,卷风带枝可恶的很。
足以在本就恶劣的天候中,在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且,在这急流如潮,雪浪如沫的冲刷之下,那姑娘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叶湛没有丝毫犹豫,一面顶着风雪一步步向前淌着,一面分心的注意着那姑娘。
她十指牢牢嵌在青石上,很用力很用力的抓取青石的边缘,又把身子化成一坨秤砣,牢牢坠着。
她拼了命的抱住那块青石,像咬住山岩的青松一般,绝不肯放手。
彩色袍袖灌入烈风,霜雪拢在其间疯狂的鼓噪着,却没有将那看起来轻飘飘的姑娘,吹动分毫。
可是,轰鸣声由远及近,雪与风与天疯狂得缝合在一起,倏然化作一口雪白的锅,要将人一段段卷噬鏖煮。
叶湛走的愈发艰难。
每一步像是踩在刀尖之上,铺面盖来的冰雪如冷蛇,刺破他身躯,遥遥往他骨髓深处钻去。
似走在枪林弹雨中,寸寸雪泥化作锁链,薄瘦冷白的脚腕束着,劲瘦如锋的身躯切分,他却眉目不动。
只看那翻飞的雪浪,混着蜿蜒的雪道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