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内心深处,他不免对这个浪费他时间的儿子更添怨怼。
“爸所有的钱,以后都是你的。”
——他把大部分的钱拿去赌博潇洒和养别的儿子,果然是正确的。
“你是爸的骄傲,爸一直觉得,你未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你是爸在外头拼搏的理由。”
——许卉枫,以及许卉枫的这个种,算是彻底给养废了。
“爸都一把年纪了,以后啊,还得靠你来接我的班。”
——还不如指望巩宜思肚子里的那个。
尽管他内心腹诽不已,但表面上,他扮演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端得是苦口婆心、无可挑剔。
儿子像是终于有所软化了似的,点点头。
那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眸,泛着无机质的冰冷光泽。落在身上,像是蛇的尾鳞轻飘飘地扫过。
“爸,先吃饭吧。”
少年平静道。
*
哗啦——
卫生间里,感应式水龙头时断时续地出着水。
发白的掌心接住比雪还要更加冰冷的水流,少年面无表情地举起,然后,松开。
寒冬腊月,刺骨的水线兜头浇下,将他的黑发浸得湿透,又沿着下颌滴进衣领,把内衫浸成冰凉的一块寒冰。
他重复了数遍这个动作,然而,眼中跳动的火苗却是越烧越烈,丝毫没有被寒冷压下去的征兆。
恶心透顶。
这样虚与委蛇的一家人,等会儿居然还要坐在一起吃饭,上演一场外人看来和和睦睦的晚间剧。
怎么天底下还有这么滑稽的一幕?
明明在他面前,是那般丑陋不堪的模样。
「你爸这个王八,他在外头养女人,他从来都对不起我们娘俩!」
「爸跟你才是一家,我俩都姓贺,你妈那算什么东西?」
「琪琪,琪琪你会站在妈妈这边的吧?」
「琪琪会帮着爸爸的吧?」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
「你!」
砰——!
在镜子张皇的碎声中,血从他的手背溢出,由蜘蛛网般的裂纹中心开始,一滴滴淌了下来。
刺眼的鲜红。
他看到镜子中自己同样碎开的脸上,镶嵌着七歪八扭的眼睛。
每一只眼睛都像是死物一样,冷冷地审视着少年压抑不住的怒意。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死气沉沉的眼眸也随之摇晃了一下,在碎纹中化为更多密密麻麻的眼睛。
不行,“她”也在这里。
他用所剩不多的理智忖度着。
必须要找个途径发泄掉心头那股过分膨胀的戾气,否则,这层绷在他身上的这张人皮,迟早会被那些污浊的恶意撑得开肠破肚,直至无法保持住所谓的“正常”为止。
正当他面无表情地和自己对视时,镜子里,突然多了来自另一个人的一双眼睛。
*
尖锐的刀刃抵在少年的后颈处,宿启鸣吊儿郎当道:“学神,好久不见……最近手头又紧了,这不就想起你了吗?怪我,都好久没跟你联络感情了。”
他压低了声音,充满了威胁之意:“出去聊聊吧?”
卫生间的灯光极其昏暗,但那一刻,他确实看见了:镜中的少年,突兀地露出了笑容。
只是那点笑不沾一点灿烂的色彩,显得寒凉无比,宛如死神悄悄盘踞在耳后,一边无情地挥下镰刀,一边呢喃嘲笑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去哪里?”
少年的声音,冷静得不可思议。
第61章
有“把柄”在手上, 这小子果然老实。
宿启鸣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洋洋得意不已。
他都想好了,倘若贺雪岐不识趣,连刀子都不认, 非要在他手里又是挣扎、又是乱叫的,那么,他还有个杀手锏。
实验室。
他确信,这三个字一出来, 贺雪岐就会跟被掐住后颈肉的狗崽子一样, 任他摆布。
幸好,他比自己想象中识趣。
实际上,宿启鸣并不知道那天实验室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以此虚张声势。
不管是什么,只要好用不就行了?
他抵了抵手中的刀子, 示意对方往前走。
“我看到了。”他道, “学神,没想到啊, 你爸竟然是个‘总’啊。”
贺雪岐没说话。
对于这点小小的不配合,宿启鸣大度地放过了, 反而“啧啧”地称奇起来:“在学校里够低调的啊, 有钱人装贫民是吧?”
他推搡了两下, 动作粗鲁,发泄着被欺骗的不满:“亏我当初只要了你六百, 你还给我推三阻四的……玩儿我呢?”
贺雪岐冷不丁地嗤笑一声:“谁让你蠢,非要信袁瑕仙那白痴的话, 活该。”
宿启鸣的第一反应不是勃然大怒, 而是愣住了。
他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就是笃定了贺雪岐不敢反抗。在他心里, 这小子就是他掌心里的一枚软柿子,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结果,软柿子居然敢跟石头硬碰硬了?
这小子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