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南柯一梦。
陛下来到时,见润润躺在床上面带愁容、手舞足蹈,知她又做噩梦。
陛下驱退宫人,独自近身到润润床畔,轻挲她苍白的面颊。
润润顿时惊醒。
长长呼了两口气,才看清眼前的陛下。
她略略难为情,揉着脑袋起身,低声道,“陛下。”
陛下道,“刘德元传话说你想见朕,朕便来了。”
润润低眉,缄默片刻。
膝盖颤了颤,到现在还僵硬着,有软垫也无济于事。
陛下察觉,道,“这几日确实劳累些,你暂且忍忍。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再去跪吧。”
润润疼,抵触。
她智力损伤后,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凭一股本能,她对皇后没感情,皇后死了也跟她无尤。跪着难受,她不想去。
她闷闷说,“所有人都在假哭,虚伪得很,我要在宫里呆着。”
原本很平常的一句话,陛下骤然变色,沉沉道,“放肆。”
润润一愣。
寝殿内本就昏暗,陛下坐在她床畔,窗棂透进来的微光只能描绘他的剪影,他又身着玄色的衣衫,更显冰冷阴暗,帝王之仪。
他生起气来,很吓人。
润润瑟瑟,后悔。
——她是因为他给她送垫子、又允她回宫休息,才破例对他道一句心里话的。
她牙齿打架,谦卑道一句,“臣妾失言。”
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里,也不知道疼。
陛下微觉有愧,他原舍不得对她撂重话。但她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恐她日后落人话柄,被治死罪,便道,
“你知道失言就好。皇后终究是你们主子,她逝去,你们送她是应该的。众目睽睽看着,朕不好过于偏袒你。这话你当着朕面说一次也罢了,到外边万万不许乱讲。”
润润木讷,点头,
左耳进右耳出。
陛下沉默片刻,道:“出声回答朕。”
润润喃喃道:“臣妾知道了。”
她闪烁的目光,窃窃躲避着他,跌跌撞撞。陛下心软,伸手欲抚抚,却被她躲豺狼虎豹似缩开。
陛下晦然失色。
某些沦丧的记忆重新涌上,润润头好痛,记忆,似撕裂她的脑袋,任何父母、亲人、情郎都可以忘怀,唯独恐惧的感觉不能。
这种威严感带来的恐惧实在太熟悉,她以前便是这么怕一个人的。那个人要杀她。
刹那,她仿佛记起他是谁了。
摘星楼,腰斩,冤屈,高高坠下。
润润倏然,
是……他?
微微抽搐着,她抿着舌尖。这念头还不及细转,陛下便迎头将她搂住,放在怀里揉了揉。
他深深吸一口气,柔声道:“润润乖,好好的。”
润润拼命地想推开他,近乎歇斯底里。
可他周身寒冷的龙涎香似有镇定的作用,丝丝钻入她鼻窦,压制着她滚烫的神经,叫她镇定,叫她忘怀……吸入的越多,意识便越更沦沉。
如果能喊,现在她一定放声大叫:放开我!!
润润不要忘记,她好容易才揪住这个念头的,要顺着这念头回忆起来。
陛下时而快时而慢地抚揉着她,润润的意志逐渐被侵吞,逐渐镇定……终于,那一缕蛛丝般记忆还是断掉了。
润润也像个断线的风筝,疲疲软软,又重新恢复到失忆的无知状态。
陛下吻吻她,给她额头贴了个凉丝丝的止痛贴。
凉意一来,润润脑海更空茫茫。
陛下放她躺下,给她掩好被角。
“休息吧,朕今晚有事,明日与你相见。”
润润眼皮沉重,
刚被他训了一场,心情沉重,无精打采,醒着还莫如睡着。
她睡着了。
本来也没那么快睡着,只因陛下看着她睡着才会离去,所以她装睡。
昏暗中,陛下又陪伴她许久许久,才起驾离去。
他走后,寝殿的门被静静关闭,像一座囚笼,又像一座棺材。
润润缓缓睁开双眼。
刚才的记忆断线了,此刻再也想不起来。
她昨日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要去找张佳年,依陛下的和蔼好脾气,定然会答应她。
现在看来,他有威严,有底线,有身份,那些耐心的好脾气仅仅是迁就她。
若他某一日不想迁就她了呢?
她终究只是他一个妾婢罢了。
润润天灵盖一阵寒凉,烦死,难受至极。
·
皇后病逝,依据一国之母的丧仪正正经经葬入皇陵。按照惯例,她是陛下原配,是陛下的妻,百年之后还要和陛下合葬、
只因她襄助过陛下良多,陛下心存感激与愧疚,故而极尽她的哀荣。
同样是病逝,惨死的贵妃和皇后又岂能同日而语。
宫里服丧了一段时日,安安静静,日子如御花园的湖水般死水无澜。
永安王向陛下求恳,让岁岁和薛昭容见一面。毕竟她们姐妹俩是骨肉血亲,生生分离实在有悖人之常情。
陛下没说允许也没不允,只说再等等,日后会有她们姐妹俩见面时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