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举案齐眉,对润润请。
润润抿抿唇,这东西她在坠楼前喝过,当时娇里娇气觉得苦涩难闻,现在已学会忍受。
端过碗,当着陛下的面一饮而尽,浓黑的药汁,半颗渣滓都不剩。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腥苦的汤药还是引起剧烈反应,刺痛她胃部的黏膜,差点让她呕出来。
无可避免地,轻咳两声。
自从有避子香囊后,确实太久没喝。
陛下很温和,以帕子给她擦擦嘴,告诉她慢些喝也行。
慢些喝也行。终究还是要喝。
喉间,弥漫苦味,
润润怅然闭目。
耳边,再度浮起佳年的叮嘱,
“在宫里傻子都知道,有孩子的女人后半生才有保障。”
“陛下不让你生,因为你不配生。”
“陛下,只是玩玩你。”
“润润,我们走,我们走。”
润润眨眨睫毛,眼底湿了。
她伏在陛下怀中,尽量把头压得极低,掩饰自己波动的情绪。
陛下察觉,解释道,“润润。”
“不是不让你生,朕也想要咱们的孩子。”
只需再等个一年,待皇后有了过继的嫡长子,他们之间当然也会有孩子。
陛下将她脑袋从怀里捞出来,观润润发丝凌乱,面色憔悴。
“你要懂事。”
润润道,“臣妾以后会戴香囊,这次是临时忘记了。”
虽然她知道没有以后了。
逃,
要么天涯海角岛屿隐居,
要么功败被抓,轰轰烈烈好死一场。
陛下沉吟片刻,面容似有沉暗。
那空空如也的瓷碗,润润紧捂的腹部,以及空气中萦绕的草药味……皆刺痛他的心。
今日,原是他恣睢了。
他来此处本没打算要润润,仅仅思念她,过来给她送个珠花。
可一见了她,他便思念疯涨,如同着了某种瘾,宁可丢下即将新婚的皇后也要她。
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不浅。
叫她受苦原是他的错,日后他会克制。
膳来了。
王府平时的晚膳乃上佳,陛下驾到,饭食比平日更精美一百倍。
润润惦记着床底下的张佳年,哪有心情用膳。但又畏陛下,强逼着自己吃两口,味同嚼蜡。
永安王听闻陛下圣驾至,赶来迎驾。
陛下叫润润自己慢慢吃,出门与永安王议事。
润润乖巧答应。
她时时刻刻注意陛下的动静,待陛下一走,她立即撂下筷子,将床底下的张佳年拽出来。
张佳年的愤怒已经被风干了,他伏在铺下良久,憔悴神色,浑若个僵尸。
张口结舌,仿佛患了失语症。
润润将他拉出来,他四肢麻木,脸上的泪痕凝结成一道道沟。
他们本来说好今晚逃走的,但陛下既驾到,已再无可能。
润润轻手轻脚地撑开窗牗,让张佳年顺着来时那条小径赶紧出去。
好在陛下此番只算微服出巡,应该没有卫兵包围王府,佳年现在走,尚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张佳年却犹豫,怨恨,立在原地,以十分奇怪的目光盯向润润,
万般苦涩难以言说,他咬破的舌尖出了血,爆发道,“润润!”
她和陛下方才在做什么?
她知道,那样做对他伤害有多大吗?
何其残忍。
润润纠结着,来不及解释,
她对张佳年只有两个字:快跑。
快,马不停蹄,插上翅膀地跑。
陛下随时有可能回来,若陛下发现了他,一切全凉凉。
“无论何时,活着最重要。”
张佳年猩红了眼,怒发根根竖起,如欲迸溅血泪来,
“润润,你错了。”
“你不该为了我讨好皇帝。人生在世,尊严最重要,气节最重要。”
他从小到大读的圣贤书,教他饿死事小,失节是大,他一直奉为圭臬。
瞧瞧润润方才,那样谄媚伏首,跪在皇帝脚下,哪还有半分正经女孩的模样吗?卑微到尘埃里了。
仅仅为着活命。
这样的命,不活也罢。
“我宁愿死,也不愿意你那样。”
润润捂住张佳年的口。
沁满水光的双眸中,是无穷的委屈和悲痛。她发丝凌乱,甚至比张佳年更惨些,刚遭受到一场撕裂般的掠夺,
但她犹然很坚强,风中苦苦傲立的一株小草,“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张佳年自视读书人,名节大于性命,铮铮傲骨,可她呢?
她仅仅一介低微伶女,没读过那么多圣贤书,也不知尊严几斤几两。
她想活着而已。苟活,也是活。
“你刚才说陛下会剌开我的后背,将咱们千刀凌迟,我知道你或许想吓我,迫使我下决心和你私奔。”
“但我告诉你,那不是吓唬,是事实。陛下真会这么做。”
陛下的冷漠无情,她领教过。
当初她无缘无故被扣上谋害贵妃的罪名,陛下便判了她腰斩。
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会鼓起莫大的勇气,从摘星楼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