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领头的,正乃锦衣卫的指挥使裴青山。沈国公没有入宫觐见过陛下,只和这位指挥使有一面之缘。
锦衣卫有把情报直接交予陛下的权利,沈国公犯不着得罪他们。
昨日,也是裴青山指挥使先至,和沈国公亮明身份,京城那位贵人随后才至的。
“敢问裴大人,大驾的是京城哪一位贵人?”
沈国公虽幽居地方,京城的官员都熟,四品官以上的官员名讳更信手拈来。
瞧这意思,莫不是京城阮家家主亲至了。
裴青山未曾正面回答。半晌见那位贵人丰神朗朗,身高八尺,墨黑的发墨黑的眼,带着股干干净净的矜贵之感,气度冲夷,二十多岁样子,哪里是阮家鬓发斑白的老家主。
看上去,似年轻的王爷。
封爵的成年王爷中,样貌这般仪表堂堂,唯有永安王谢寻章殿下。
沈国公几年前进京见过谢寻章,眼前这一位眉眼依稀和王爷有几分相似,但那股凛冽之气更盛。
沈国公暗暗猜测他是永安王,未敢确信。
情报既到,
沈国公亲自去会会那位京城的贵人,顺便想把他的官位和身份套出来。
“那一男一女,化作乞丐模样,面目消瘦枯槁。尤其是女子,仿佛生了大病,骨瘦如柴,狼狈不堪。探子亲眼见男子往黑店买药,买的全是遏制急烧的猛药。”
“那男子不明医理,被黑店老板狠敲一笔,药物也是下下等。那发烧的女子吃下去,恐怕烧病越重,身体受到极大耗损。”
沈国公交代了一些情况,最后问,
“敢问尊驾是哪方神圣,那二人又犯了何等罪过?若真是永安王殿下驾到了,还请府邸一叙,老朽奉三杯水酒,聊尽地主之谊。”
裴青山冷笑,
沈国公老糊涂了,来者如何是永安王,分明是陛下亲至。那永安王照料檀庭公主,还远远被甩在身后。
但陛下此番行动低调,未曾向任何人暴露身份,沈国公错会便错会吧。
裴青山答,“我家主子姓谢。”
果然。
沈国公琢磨着,谢是皇姓。
当下继续和裴青山客套两句,裴青山要进去问问主人的意思,再吩咐沈国公下一步如何做。
沈国公憋着闷气,吩咐?还真把他一方霸主当成俯首做小的鼠辈。
那谢寻章仅仅是王爷,他堂堂国公和王爷算井水不犯河水,爵位级别也大抵持平,见面只需行常礼即可,无需谁向谁三跪九叩。王爷有何权利‘吩咐’他?
沈国公静坐片刻,饮着茶,
脑海中蓦然闪过裴青山方才的口吻“我家主子姓谢”——永安王固然谢姓,远没有让锦衣卫指挥使称其为主子的地步。
人尽皆知锦衣卫专为皇家办事,称为主子的,唯有……
沈国公骤惊,终于猜对了来者身份,手中茶杯差点没拿稳。
天呐。天呐。天呐。
怎会如此。
乌檀木窗向内而开,沙沙清凉的雨意,裹挟着清寒,飘入室内。
窗外两层阁楼高的大榕树,在风吹雨打之下显现油凉的新绿,微风振林,湿雨水落花,处处一片潮意。
陛下短暂地来此不过是为找回润润,身份能掩盖则掩盖。
静谧的阁楼中,那柄宝剑被寂然搁在桌上,陛下这几日一直随身带着。
他是想动手杀个人,
只是不知杀张佳年,还是杀润润。
裴青山将沈国公的消息详细禀告。
陛下斟酌半晌,问,“她生了大病,骨瘦如柴,狼狈不堪?”
裴青山,“是。”
天又下雨了。今日清寒的很呢,
带病匆忙赶路的人,忍饥挨饿,摔跤跌倒,病情会不会加重。
陛下心烦意乱,指尖伸出,接凉丝丝的雨水。仰望铅灰色天空,压抑的双瞳中,一丝心痛和怜惜流露。
雨丝飘进他眸中,散出温暖而迷茫的光。
她不是带着银子么,她不是盗走许多首饰么,出去如何不会照顾自己,想吃什么买什么,生病了为何不去最好的药铺?
她怕什么。
她把自己弄得骨瘦如柴,又发烧又狼狈,是和他赌气么。
他真的,很痛心。
踌躇片刻,陛下忽然沙哑地说,
“别逼她那么紧了,”
那黯然神伤的面色,极度低落疲惫,
他站在窗边,站在万人之上,却仿佛是个万人之上的孤家寡人。
润润把他丢下,弃如敝屣,宁可和张佳年双宿双飞,受那么多日晒雨淋,把自己饿死,也不愿回头。
他就那么让她讨厌么。
裴青山不明所以。
“陛下……”
陛下垂着眼皮道,“让她放松放松警惕,安心去药铺吧。再者,去宫里调两个御医来,佯作客商和她同行,务必把她的烧退了。”
裴青山始料未及。
以为,嫔妃私逃,犯下死罪,陛下想杀了那二人呢。
雨水淅淅沥沥,成银线,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陛下的衣袖。
陛下想起润润这几日定然吃不饱睡不暖的,她的手,是否也如雨水这般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