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念起那时,混杂回忆地微笑。
润润挪到妆镜台边梳妆,她太矮了,坐在椅凳上小小的一只,瘦苦伶仃。
很多时候,陛下得半跪下来,放低姿态,才能与她四目交齐地说话。
因为刚才她竟试图刺杀他,所有簪、钗一类的饰物被收掉了。
陛下用红头绳,给润润扎了个髻。他手巧,女儿家的红妆也能也在他手里漂漂亮亮。
“好看吗?”
他问。
润润不理不睬,自顾自拨弄匣盒中的胭脂。冷漠的态度,当他是空气。
陛下自问自答,“……朕觉得润润是最好看的。”
忽然念起,她刚才要弑君,自己还来讨好她,一阵酸心,实在有些卑微。
揭过这话头,他道,“过会儿朕出去一趟,大概晚上才会回来。润润不跟朕道个别么?”
又几个时辰分别了。
分别那么多天,他半刻也舍不得离开她。
润润似失聪,除了必要的言语,对他冷若玄冰,无半个多余的字。
他方才不是叫她住口么,那好,她住口。她在这儿用梳子梳着自己头发,全似没听见他说话。
僵持片刻,陛下知道润润拧得很,自己等她再久,她也不会回声的。
中午他给她夹饭时,她就是如此晾着他的。
遂放弃了,俯身轻轻吻她水灵灵的脸蛋,“好吧,你好好在这儿呆着,朕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如果你有事想找我,告诉外面裴青山便好。
——他还想说。
但,这话显得多余,她不会主动找他。
改口道,“你想去竹林里散散步,也是很好的,外面风景清幽。”
她莫要误会,他没命人看着她,也没把她当囚犯。
润润索性离开妆镜台,一声不吭地回床帐。盖上被子,独自睡觉,嫌他啰嗦。
陛下哑然,他这是这怎么了,喋喋不休的确实啰嗦。但他身为君王,话没说完呢,她如此放肆。
他追过去最后问她一句,
“你还想吃蜜浮苏柰花吗?”
心想街上有什么好吃的,他可以买给她。譬如那个蜜浮什么什么花,还有各种煎饼。刚才那一份,便是他亲自去街上给她买的。
陛下伏在枕畔等她答案,十分殷切,
润润胸膛起伏,似睡熟了。
陛下废然长叹,微微后悔,不该强行带她回来的。莫如放任她在外面,他一路暗中照料她便罢了。
他瞧着她在外面很喜欢那些小吃的,一到他这儿却似鱼脱了水,死气沉沉。
她不待见他人,难道恨屋及乌,连他买的食物也不待见么。
是他心急了。
即便带她回来,也该等她在外面玩够了、吃够了。
如今她对他这样冷淡……
陛下任润润睡去,自己来到临窗书案,长身而立,冷寂片刻,蘸了墨,在特定的宣纸落下‘退婚’二字。
这封旨的意思,其实就是废后,送去给阮净薇的。阮净薇做皇后的大礼未成,凤印未授,名义上仅退婚即可,上升不到废后的高度。
这一桩婚事本属政治联姻,他对除了润润之外的女人惯来没什么兴趣。
既阮家的不臣之心已暴露,这场装模作样的虚假游戏没必要再演。
婚退了,
连同后宫中的阮修媛,一同废黜。
皇帝随身的金印盖下,虽非提花锦缎的正式圣旨,效力等同。
这道旨意写罢,交由专人送回京都。
陛下欲静候,阮氏的反应。
临走前,他来到润润床畔,轻轻替她掖好了被角。
……
润润等陛下完全离去,才从僵硬的状态中缓过来。他走时背影沾点孤独,形单影只的,似乎被晾着了。
本以为凭陛下说一不二的性情,她如此‘给脸不要’,让他自说自话,蓄意惹怒他,他会杖毙了她,起码也发落了她。
然他居然什么重话没撂,这么轻轻易易走了。仿佛除了床帐中那事没得商量外,其余他皆可以让步。
润润掐着指甲,
既然他不杀她,那她便杀他。
她依旧在思索,怎样一击致命。
簪子一类的锐器被收走了,润润欲藏一条披帛在身上拧成绳,趁陛下熟睡时勒死他,给佳年报仇。
佳年伏诛,她焉能在仇人身底承欢,打定了与陛下同归于尽的决心。
左右现在在宫外,陛下以平民身份,服侍他的下人寥寥无几。回到宫中再想弑君,简直比登天还难。
新换的衣裙配有披帛,摘下来试试长度,刚刚好。
她试着在自己脖颈缠了缠,弄得自己鼻息窒塞,至少缠够三圈、勒紧半盏茶的时间,才能将一个人完全勒死。
陛下向来睡眠浅,会让她勒那么久么?……或许人在极度缺少空气下,会失去反抗能力。
左右试试吧。
杀不了他,至少能激怒他。
只要激怒他,她便解脱了。
陛下这几日人不在金銮殿,政务却繁重。
阮净薇失掉了皇后之位,阮家正在京城四处拉帮结派,勾当些结党营私之事,大有反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