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与润润约定三日,如今堪堪到第三日的末尾,他未曾失了与她的约。
至那处竹林民宅,先见永安王。王爷满脸笑容,跪地重重抱拳,恭喜皇兄成功诛得乱党。
陛下心之所系皆于润润身上,对这等阿谀奉承之言不在意。叫永安王起来,问了句,“她呢?”
谢寻章道,“润润一切安好。”
心下未免咋舌,要说这丫头何德何能,值得他皇兄亲自过来接她一趟。皇兄对润润的情分,是有些真挚。
陛下身后跟着一名宣旨太监,内侍本不得出皇宫,此番情势特殊,陛下欲册封润润为皇贵妃,才带了内侍专门来宣旨。
宣旨过后,陛下再正式以皇贵妃的身份迎润润回宫,名正言顺,如鱼得水,无上荣耀。
陛下理了理衣襟,深吸一口气,才踏入民宅大门。近乡情更怯,他竟略略几分紧张。
不知她见到他会是怎样一副神色,一别三日,她会不会如他思念她那般,思念他。
陛下想对润润说的两桩惊喜,一则岁岁没有死,平安诞下了子嗣,她们姐妹俩日后可以享亲情之乐。
二则,他想以她为皇后,要她做他的正妻。他会遣散后宫,再不纳别人,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永永远远厮守下去。
念及此处,陛下嘴角浮现涟漪,
探户而来,轻轻对屋内唤道,“润润,朕回来了。”
……
润润感觉身后有人在追她。
这座边陲之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九州四海的弹丸之地,从南城跑到北城也要两个多时辰的工夫。
疾风在耳边簌簌而吹,润润像个孤魂野鬼一样走在人群之中。眼见街上往来行人被驱逐得越来越少,官兵越来越多,便知事情已败露,自己离开宅邸之事被发现了。
润润身上没有任何行囊,亦无程仪盘缠之类的,穿着冗长繁重的裙衫。
她这副打扮就没想能逃脱成功,是抱着和陛下破罐破摔的决心的。
她寻死过一回。那年独上摘星楼,虽然害怕却有希望在,因为她知道从摘星楼跳下去可以逃离皇宫,和佳年私奔。
而这回没人帮她,死了是真死了。但无所谓吧,她要和陛下决裂,断个干净。
前方是沈地的尽头,高高伫立着一座城墙。那城墙乃是一段古城墙,沈国公接手这座城后,在南城重新修葺了雄浑敦厚的新城墙,这座城墙便荒废掉了。
此刻城墙浸在黄昏的阴影中,格外荒凉萧瑟,似一个古稀老人。
热闹的街市中来了许多官员,皆是庆贺陛下战役告捷。阿谀拍马,欢送陛下回宫的。好一场胜利。
黄昏的风簌簌而洒,吹得肌骨由内而外发凉。润润走两步,要停下来吐两口,那种恶心感始终无法从心头纾解。
陛下说过有很多手段对付她和张佳年,这回她算见识到了。活活把男人身上的东西剁下来,再活生生逼人吃掉,也就只有陛下干得出来。
润润的脚步一深一浅,走了多少步就吐了多少口。她那么恨,如果有一把刀,她甚至想亲手戳入陛下的心脏。陛下嘴上说喜欢她,实则有半点在意过她的感受吗?
城墙已在脚下,翻过这座城墙,她或许可以获得自由。但她身上一无银钱二无干粮,即便到了外面也是个死。
站在城墙高处,往下瞥一眼腿肚子转筋儿。那么高的地方,有种让人垂直跌下去的冲动。润润曾经跳过一次,再跳一次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正要翻越城墙的砖石时,猛听身后一声急切的“润润”——原是陛下来了。
他风尘仆仆,清寒染面,见到她有一瞬间欢喜,随即又是紧张和悲哀。本以为卫兵会过来抓她,没想到他是第一个。
临走前,他们还好言好语,郎情妾意,约定三日后一起回宫,商量位份。
此刻,俨然走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
“润润——”
陛下长长唤她一声,声音嘶哑似寒鸦,痛心疾首,猩红的眼睛也快滴出血,
他的神色,渗出深深的恐惧,从没在皇帝脸上看到过这种畏怯恐慌之情。
“润润,别再往前走了。你若敢再跳一次,朕必定杀了张佳年陪葬。”
润润苦笑,他上来就提张佳年,自然是知晓了事情的原委。皇帝说得多么轻松随口,人命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杀了张佳年给她陪葬么?那可多谢他。她和佳年活着做不成夫妻,死后居然能得以同葬。
“臣妾不在乎。”
“你……”
陛下似乎有点气结,剧烈地呼了口气,跨上前一步,润润则冷淡后退一步。
这场景似曾相识,之前她跳摘星楼他也是这般挽留她的,只是这回润润离城墙的边沿更远些,而他离她更近些。
“你逃避不掉的,即便到了阎王殿里,朕也开坛祭地捞你还阳,”
陛下发丝凌乱,几分恸然,又换掉硬语气委婉恳求她,
“……你心里只在意张佳年,竟没朕的半分位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