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然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弄死张佳年,却无法对润润下狠心。
永安王不知所措,原来润润之前是在装睡,她定然偷听见他和锦衣卫的谈话了,竹林里那阵动静,一定是她。
陛下以最快速度赶至,永安王亦随后。
谁料润润那丫头存了必死的决心,陛下不愿她出事,救起了润润,这才从城墙跌落……这会儿润润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此刻见皇兄面色苍白,半死不活的样子,永安王竟落泪了。陛下尚未有子嗣,更未确立储君,若有个三长两短,天下该如何是好。
御医早已忙成一团为陛下包扎伤口,这才察觉,他腿骨之处亦有青肿和骨折,浑身流血似个血人。
“皇兄——”
永安王悲鸣一声,自疚之情愈重,若非自己泄露了张佳年之事,便不会有此麻烦。
陛下低低咽口气示意无碍,动弹间却又吐出一大口血,全是郁结的血块,又浓又红,看样子,他肺里伤得极是严重。
当初润润跳楼时借着摘星楼下有水,她又会凫水,浑身并没受多严重的伤,而皇兄这一坠却是实打实的,永安王当真痛心疾首。
陛下奄奄一息之际,仍然问了句“润润如何”,声音淡得气若游丝。
永安王振作精神,“皇兄放心,臣弟一定寻润润回来!”
必定杀了这丫头,为皇兄赔罪。
皇帝受伤,方才众人忙成一团皆在护驾,谁也没在意润润的影踪。
陛下疲累地阖上眼睛,永安王可能错会他的意思了,他问的是润润身体如何,有无抱恙……却不是拿她问罪之意。
心爱之人活生生死在面前的痛苦,他已经品尝过一次,如何能经得起第二次。即便死他也认了。
陛下伤得太重,暂时失去意识。他醒着时候面容冰冷肃穆,端庄的君主之风,昏迷之时却尽是支离破碎之感,像个普通男子,这样子让人甚为陌生。
永安王叹,陛下是先皇后嫡子,后来又坐上皇帝的宝座,众星捧月一般。他作太子时亲自领兵上战场,即便面对骁勇野蛮的大匈奴,也未曾伤成这样。
在润润面前,他的铜墙铁壁似崩溃,润润的几根小手指很轻易就能把他弄得遍体鳞伤。
御医检查龙体,发现陛下周身有三处骨折,两重一轻,脑袋略有震荡,擦伤挫伤无数,最要命还在于他被枝丫从左胸穿膛而过。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常人早成一滩烂泥了,靠陛下清健的身体骨硬撑着。
永安王不禁怨恨润润,这些毁人销骨的罪本该润润承受的,凭什么皇兄受了去。
当夜陛下额头有些烫,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夜里断断续续呓语着,永安王凑近一听,唤的是“润润?”。众人皆悲,明明是一场大凯旋,陛下却三魂幽幽,七魄渺渺。
翌日好容易熬得陛下醒过来,这一身的伤无法在穷乡僻壤的沈地医治,须得立即回转皇宫。陛下身体情况尚可,乘软轿或可保路上无虞。
永安王办事不利深深有愧,一直在旁护送着陛下,半步也不肯离开。
见陛下随身之物中有一枚女人珠花,簪体略略粗,一看便知是润润的。他给皇兄仔细带去,待皇兄精神恢复,再行斟酌。
只是润润,算彻底不见了踪影。
皇宫中各种珍异药材丰富,对皇兄伤愈大大有好处。皇帝受伤,自然皇宫内外都紧张起来。陛下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意识才完全恢复。
这几日他常自梦魇,仿佛回到了润润第一次从摘星楼跃下的场景。这梦他从前也做过,但梦中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每每与她的衣角擦肩错过,生生看着她坠死。
现在,他在梦里时常能抓住她了,把哭着的她劝回来。
可能因为他在现实里抓住了她。
虽然他自己摔得遍体鳞伤,但能弥补从前的缺憾,细想来还挺值得的,他无悔。
无论梦境如何丰富,
醒来之后,润润的人空空如也,枕畔唯有那支珠花,在凄凉地叮当作响。
陛下苦笑一下,拿起那枚珠花,
放在手中端详半晌,
终于还是叫她得逞了。
她现在一定很开心得意吧。
她一直想摆脱他,这下如愿以偿。
不知她去哪儿了。
她肯定没有死,肯定。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把她平安丢上了城墙。
他身着白衣,满是萧条脆弱之意,
半晌,涣散的眸光却又变得坚定。
且让他先养一养伤。
她去哪里也没无所谓,他会把她找回来的。
陛下感到肝肠寸断,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身体上来得更痛楚。他骨折了,一段日子不能下地走路,政事他都是在床上处理的。
太极殿这张床,承载了他和润润之间多少美好的回忆。虽然极淡极淡,但陛下还是能闻见她留下的那股幽香。
陛下实在难过,又上瘾,竟伏在枕畔轻嗅她留下的味道。
本以为这次回宫能和润润一起回来,他将朝廷上的心腹大患都解决了,可以高枕无忧地立他为后了,他们会过洞房花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