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怕的,弄来弄去,只是他一厢情愿。
……
小柊此番算因祸得福了,房屋被郡守所烧毁,陛下另赐她十间新房,金银财帛,以及三艘崭新的海船,免她们一家人五年的珠税和徭役。
凭借这些大手笔赏赐,小柊一家人一跃成为海岛上最富有的渔户。今后,再无需那么辛苦地劳作,这是她们第一次切实体会到皇恩浩荡。
润润以娘娘的身份过来和小柊告别,这次不出意外是永别了,今后一个在皇宫,一个在海岛,参商永隔,会面无期。
小柊握住润润的手,低声感慨道,
“其实娘娘一开始从宫里出来,便让人有些担心。风险太大了,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情,好在您如今平平安安回去了。”
如今这世道,女子哪有容易的。
既然走投无路,给陛下做妾起码落得个娘娘的称号,滔天富贵,无上荣耀,好过流落在外给类似郡守那般的恶霸做妾。
小柊道,“您要想开些。”
润润平和点头,早已想开。
“小柊姐,你以后在海岛生活也要好好的,如果有机会,我会给你写信的。”
小柊泪目,凭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和润润的情分是真的,对润润宛若对自己的亲妹子。但人家夫君亲自过来接,她总不能忤逆,况且那人还是陛下。
姐妹两个,唯有于此永别。
辞别小柊,润润按之前和陛下报备过的,再去见张佳年一次。
张佳年,被关在郡守府的临时私牢中。
润润过来时,张佳年万念俱灰地靠在角落处,手戴镣铐,头发散乱。
润润站在微光下,而他处于阴影中,两人一富贵一落魄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
卫兵对润润道,“陛下的意思,允娘娘停留一炷香的时间,还请娘娘有话快叙。”
润润点头,一炷香的时间够了。
“佳年,”
润润两只小手扒着牢栅,软糯地呼唤着他,“我和陛下说了,他不伤你性命,你莫要担心。”
两人此时的隔牢相望,像极了几年前润润入宫时,张佳年隔墙和润润说话。
那时还在永安王府,张佳年还是一个穷举人,同样一炷香的时间。润润被关在屋子里,告诉他她必须入宫,叫他另娶。
此刻,他们的身份却互换,被关起来的变成了张佳年。
张佳年死水无澜,
苦笑一声,他现在不是男人,没有尊严,活着跟死了一样。
“有时候我倒希望自己真死了,活着总是拖累你,润润。”
张佳年说。如果不是顾忌他的性命,润润焉能跟皇帝回宫,窝在后宫里做妾。
“你为了我才回宫的,你根本不爱他,对吗?”
润润哑然。
爱这种事,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
或者说,爱不爱皆没有任何意义。
“我来劝你好好活下去。佳年,命最重要,什么都比不过活着。”
张佳年默默淌着泪。
命最重要?尊严就不重要吗?
润润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皇帝轻轻易易饶过了她。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被捧在手心里,出逃一趟非但没有任何惩罚,日子反倒过得跟公主似的。
如果润润跟他一样穷困潦倒,被断掉器官,尊严碾压到烂泥里,怕就不会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话了。
“润润,你不懂我。”
润润没有像他恨皇帝那般恨皇帝,没有跟他站在同仇敌忾的战线——这才是最伤他心的。
润润见张佳年沉默,自己也跟着沉默下来。二人相顾无言,宝贵的一炷香时间很快就到了。说是要劝,其实没说几个字。
卫兵对润润做了个请的手势,润润该离开了。
润润叹息,转身欲走。
“你好好保重。”
她不能与佳年有什么过于亲近的举动,否则陛下定然会变本加厉地为难他。
张佳年紧咬牙关,就在润润即将消失的一刹那,似想通了,
“润润,别走,我听你的。”
他忽然说,
“还记得拉的那个钩吗?”
说好了,他今生今世都要做她的影子,永远缠着她不分开的。
即便是做太监,他也要守在她身边。
他的眼中,有读书人的愚蠢,
却又有读书人的清澈和坚守,
即便身受宫刑也不会改变的决心。
……
黄昏时分踏上回宫的旅程,陛下已将沿海郡的善后之事处理妥当,并且面见了新任郡守,点拨训话了两句,希望新任郡守能一改之前郡守的陋习,真正为百姓谋福利。
立冬这一日,外面哗哗哗下起了小雪,地面湿滑。
坐在温暖柔软的马车中,几乎感受不到外界的寒冷。陛下的膝便是绝佳的枕头,马车走了一路,润润昏昏沉沉也睡了一路。
入宫门时,陛下自然是走正门的,润润和陛下同一辆马车,托陛下的洪福,也走了正门。
张佳年,只不过是陛下用来牵制她的一个工具,虽名义上做她的太监,实则仍为阶下囚,没事肯定不能出现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