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道, “那当朕首开先例吧。”
“陛下这是何苦?”
眼见赶不走他, 润润焦急,
他是天底下最矜贵的人, 招招手便有大把的女人,环肥燕瘦,沉鱼落雁,什么样没有,何必遣散后宫自讨苦吃。
“您即使硬要留下,臣妾……也不会伺候您的。”
她打定主意跟他仅是身体交换,不怀子嗣。
陛下避免了在这个问题上深耕,打断道,“好了。明日朕四更末要早朝,时候晚了,莫要多说,快快睡吧。”
他俯身躺到地铺上,润润倔强地站在一旁,猩红着眼睛。
她死不肯让他留下,哪怕地铺。
陛下只得又起来,握着她的手补充一句,“……润润,朕的伤势甚重,你让朕留下,算是你迁就病人一次,积德行善的。”
润润彻底无语。
事已至此,她只得恍恍惚惚地让步道,“那也该臣妾睡地板,陛下用床。陛下请。”
从前她在永安王府为奴婢,时常睡地板,又湿又冷她都睡得,似皇宫这般铺着地龙的温暖地板,她更能习惯。
陛下淡淡苦笑了下。她宁愿睡地板,也不愿和自己同床共枕,谢郢识啊谢郢识,你究竟是多讨人嫌。
自嘲在眸中一闪而逝,“不必,你好好睡你的,朕觉得睡地板活络筋骨,很是舒服。莫拂了朕的兴致。”
“陛下这样让臣妾情何以堪,还恭请陛下回宫。”
陛下烦了,直接打横抱了她放到被窝里,掩好被褥,又吹熄了灯。
“此事无需再议。”
果断的风格,跟他和重臣议事的态度一样。
夜色幽阒无声。
静谧的月光,平静地洒在碧霄宫寝殿内。
润润侧过脑袋偷瞥床榻下的陛下,黑夜中,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陛下的侧颜。
他干净清朗的下颌线被月光所勾勒,喉结一起一伏,即便躺在地板上,亦给人清贵华然之感。
陛下原属于比较英俊冰冷一类的长相,他睁着眼时凝重和淡漠之气多些;闭上眼睛,温柔才显现几分。
从入宫到现在,润润一直最怕陛下,最怕和陛下睡觉。初入宫那会儿,她甚至恐惧和陛下讲话。
润润也一直以为自己在陛下心中只是一个普通嫔妃,陛下在意他妹妹更多些。
如今她想走,他却死命缠着她,坚定不让她走,甚至做出废黜后宫之事。
他说,他一定要她……
润润黑暗中暗叹。
刘德元公公说陛下在太极殿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常常彻夜彻夜合不上眼。
这才在地板上睡一盏茶的时候,陛下竟传来匀净的呼吸声,似已然入睡了。
看来碧霄宫的地板真有治疗失眠症的神奇疗效,怪不得陛下一定要来这里住,哪天她失眠了也试试。
润润胡思乱想着。
翻来覆去,失眠的不是陛下倒成了她。地板睡着天子,润润如芒在背,如在针毡。屋里的银丝炭烧得热,她仿佛被架在火炉上烤,惶惶没有睡意。
润润想戳醒陛下,叫他上来睡床。
其实她坚持拒绝和他同床共枕,只是怕有孕。若陛下真不做什么,两个人一起睡无妨的。
她可弗敢让陛下一直打地铺……
情浓时陛下自然对她百般迁就,但它日色衰爱迟呢,陛下记恨起她的任性来,必得剥掉她的名分,把她打入冷宫。
煎熬许久,润润口干舌燥,浑身也出了层热汗。她实在难耐,欲悄悄摸摸下地倒一口水喝,未料黑暗中踢到陛下。
陛下顿时低低嘶一声,似吃痛得紧。
润润大惊之中冒出一身冷汗,陛下腿上尚有伤,她该不会踢到骨折之处了吧?
水没喝到,润润吓得登时伏在陛下旁边,小声道,“陛下,对不起陛下,臣妾……”
陛下睁着惺忪的眼看润润。
他其实也没睡着,朦朦胧胧的,窗外月光照得有点亮。
忽然腿上传来一股骨裂般的剧痛,他倒抽一口凉气,才见是润润光洁的小脚踢的。
第一反应,她就这么恨她,他睡地板也不允,半夜踢他的断骨解恨?
……她半夜还用帛绫弑过君呢。
那瞬,陛下感到无比疲惫惆怅,心里酸胀的感觉比骨裂之痛更甚。
随即见润润慌慌张张扑在他面前,却并非有心的,“臣妾只想喝口水。”
黑暗中,未曾燃烛。
陛下哑然片刻,唤下人进来给她递来水。润润咕嘟嘟喝了一大口,跟压惊似的,差点呛着。
陛下拍着她的背顺气,“你晚上有什么需要,直接叫醒朕即可,别自己摸索。”
润润乖巧点头,陛下可能是怪罪她误伤到龙体了。
“您睡着了吗?”
陛下摇头。
顿一顿,又补充道,
“也快睡着了。”
咳嗽两声,肺里毛病又发作。
陛下空落落地悬着手欲抚一抚她的脸,润润装作无意躲闪了开去,回到榻上。她急于与陛下划清界限,怕他将残损龙体的罪名怪在她头上。
陛下独自在地上怔了片刻,也重新躺下了。凄寂的月光洒落,显得他也有几分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