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润……”
使劲儿,他扑个空。
视线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空空如也,原是他仰在椅背上打了盹儿,极其短暂的梦。梦醒了,哪有什么润润。
干裂的唇角抿了抿,他长长呼口气。
眨眨眼睛,被他看了一半的书卷尚且半开半阖着。
陛下直起腰,缓好半天的神儿。
蓦然意识到,方才他梦见润润了。
这么多日来,她第一次入梦。
他流露些许疲惫又欣慰的笑,捏着手中那几颗小星星。
还是有用的。
她曾经说过把愿望写在星星纸条上,愿望便会实现,诚不欺他。
他蘸墨,在剩余纸条上悉数写满小楷——
希望你魂魄多多来入梦。
试过这么多种招魂方法,唯独这条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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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后宫虚置,暮色降临时,敬事房公公总要过来询问陛下宿在何处。
政务忙些便是太极殿,政务闲些便是翠微宫,除这两地,陛下没别的宿处。
至于张荣华和芳昭仪等人,名分依旧在,守着活寡,和进冷宫无甚区别。
陛下血气方刚,精神正旺,这么冷淡下去不是办法,总要有嫔妃娘娘伴驾才行。
谢天谢地,永安王从宫外又寻来十名女子,个个长相清纯,善弹琵琶,莺歌婉转,性格单调而木讷,喜穿藕粉一色,连名字也均是“珍珍”“明明”“皙皙”这类的叠字。
平心而论,永安王认为这些女子的相似度和润润都很高,甚至比她姐姐岁岁还像。陛下要找代餐的话,应该足够。
润润是沾点傻气,天生缺根筋的,这些女子经受过严格训练,比润润侍奉得更周到体贴。
她们轮流给陛下唱歌,谁唱得好谁留下。
虽唱歌,刘公公却没得到陛下允许她们进太极殿的旨意,歌是站在殿外庭院中唱的。
谢寻章提心吊胆,未晓得究竟什么样儿才能称他皇兄的心。
爱钻营的张荣华闻永安王又送美人给陛下,也欲分一杯羹,刻意打扮得文弱素净,拿捏着从前薛婕妤的清纯,来此为陛下献古琴。
张荣华的宫殿和润润的翠微宫很近,两人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润润的神态,张荣华把握得入木三分。
一时间,众妃邀宠,各显神通。
本来肃穆的太极殿,丝竹管弦之声弄得有点闹腾。
陛下奏折还未批完,最忌吵。
便是从前薛宝林给他唱歌,俨然也是安安静静的。
歌没唱完,轰人的旨意已降下来。
“陛下有言,谁敢再出声,立即拖下去割舌头。”
此语一出,众妃顿时鸦雀无语。
割舌头……
谢寻章暗叹此事搞砸,没献成美人不说,反挨陛下责骂,要怪只能怪张荣华瞎搅和,坏掉大事。
薛婕妤死后,陛下禁止宫中丝竹管弦和戏曲歌唱。
他已再不爱听曲儿了。
檀庭公主和张佳年的婚事近在眼前,几日来公主却独守空房,张佳年并不宿在公主府。
他说要回老家安置父母,安置了这么多时日,一点进展没有。
檀庭公主担心驸马的老家在什么山穷水恶之地,半路遇上山贼盗伙之类的,出了意外,心下忐忑难安。
“皇兄,求您帮臣妹去找找张佳年。”
据锦衣卫送来的文书看,张佳年老家就在京师,哪里什么山穷水恶之地。
“他临走前与我说,母亲患重病,唯有外地一位神医可医治,一来一去至少十天。途经都十多日了,他还音信全无,怕遭到了意外!”
陛下挥挥手,叫裴青山帮着去查。
“查到人回来复命。”
裴青山领旨。
檀庭暂时离去。
长风振林,微雨湿花。
今日怎又落雨,近来雨水有点频繁。
陛下面见几位军机大臣,商议东南沿海的战事,一议三个时辰。军机大臣站得双腿隐隐发僵,陛下却还旁若无色。
听说后宫那位婕妤娘娘死后,陛下对于政事的勤勉变本加厉,几乎快到走火入魔地步。
前几日有一六十多岁的老臣,扛不住陛下如此高强度议政,倒地晕厥。
陛下扬手把老臣拖下去,议政却还要继续。群臣均暗暗在上朝前多食了一餐,以保证有充足体力。
在朝堂上累晕过去属于御前失仪,丢人遑论,贬谪罚俸肯定是少不了的。
好容易挨到逢十休沐,百官暂罢朝,抓紧机会在府邸上调养生息。
陛下近来夜眠不佳,常常三更天便自然醒转,清醒到天明。
夜色一点点褪去,朝霞似桃。
该上朝了。
他徘徊着念头。
晚些才想起今日休沐,不必上朝。
徐徐起身,静坐半晌,发觉无所事事。休沐还莫如上朝,起码忙碌的生活能把他充实。
一闲下来,方褪去的怅惘之意又似雾气,卷土重来。
想从前她在时,这样的日子再美好不过,他可以放任她在长信宫留到天明,再施施然起身,和她一道用早膳。
再有闲暇,可以写写字,她在身畔研磨,说长道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