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慢慢折磨的滋味,才最毁人销骨。
起身,更了衣。
用过早膳,照例往翠微宫走一遭,看看那些蝴蝶养得怎么样了。
翠微宫每日有人洒扫,自她走后为了方便养那些蝴蝶,在院中移植许多海棠树过来。
玉圃琼林,一片白洁。足不出户,可观赏御花园的美景。
刘德元殷勤在前方开路,青砖石铺成的小径上雅洁,半点灰尘也无,洒下淡淡几瓣白海棠的落花。
落花馨香,引来许多慕名而来的蜻蜓蝴蝶。
陛下立于海棠树下,轻轻接了一瓣滑落在手。形单影只,茕茕孑与。
他神色怃然,浮现一道经年的伤。
左手,还拿着星星罐子。
漫漫长夜里,他辗转难眠,没事就叠星星,没事就叠,几日来已积攒到一千颗了。
一千颗,整整一千颗。
蝴蝶回来了,星星也回来了。
润润,你魂在何处。
翠微宫朕一直有命人打扫,里面整洁又舒适,有风铃,有蝴蝶,有花有树,夜晚星罗棋布,用膳美食。你回来的话,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抬头仰望铅灰色的天空,南迁归来的大雁阵阵掠过。
陛下叫刘德元把折子搬到翠微宫,翠微宫有张小书桌,他坐在室内批阅政事。
宫里还养了只小花猫,时常在殿内外溜达。翠微宫虽美却静若死水,陛下想养些活物在此。当然,小花猫性情温顺,不具备任何攻击性,想来润润即便畏惧小动物也不会怕的。
午膳,在翠微宫用。
翠微宫原本只有个简陋小厨房,却因陛下的驾到,换上了御膳房级别的大厨。
丰盛佳肴入喉,索然无味。
陛下准备了无数糕点和樱桃,桃花酥,茯苓糕,雪白银丝卷,莲心馒头,样样都甜,样样腻人。
五枚摆作一盘,共摆了五盘。
陛下不爱吃甜腻的,静静支颐在旁。他是让她吃的。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种招魂办法了。
茯苓糕多甜呐,桃花酥也是,朕隔着空气都闻见了。尝一口就得喝水,否则会被甜齁到。
可不兴怕朕。
想吃的话,自己过来吃。
如果你喜欢,朕让人天天做。不过吃太多甜的仿佛也不好,容易长胖。
虽然你瘦瘦的长胖些没事,但朕担心你的牙齿会出问题,虽然想让你吃,但又纠结着不敢让你吃太多。
今天这五盘是没问题的,小巧精致,你一口一个,很快就吃完了。
润润。
几日不见,
你还穿着前日见你时那套藕粉裙么?
那套容易脏,可别粗心大意地弄到衣裙上。要真弄脏了也跟朕说呀,别自己偷偷捂着。
朕会给你擦。
你看,手边巾帕备好。
……
也不知近日劳累或怎地,微风徐徐,陛下眼皮发沉,渐渐有些朦胧。
他维持着单手支颐的姿势兀立不动,竟而睡去了。
眼睑下,染有淡淡伤感的红。
缕缕黑发,遮住了他白净而冷峻的眼帘。洒上点细微天光,五官忧伤的俊美。
殿堂宫室,寂寂无声。
陛下失眠多日,刘公公见陛下终于得以睡去,哪里敢打扰,命手下小太监守到宫门外去,把嘴闭严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不准有。
良久,陛下才睁开眼睛。
打盹儿只是打盹儿,方才他什么没梦见。
太阳穴针扎般地疼,脑海混沌,睡了半天还莫如不睡,流露的疲惫更甚。
这些日他只有在处理朝政时才能保持神志清明,其余时刻皆浑浑噩噩的。
揉揉眼睛,桌上那五盘糕点犹静静摆着。
陛下长叹一声,调整了下自己姿势,黯然起身欲去……却忽然瞥见茯苓糕,一二三四,一盘明明有五个的,却少了一个。
他顿时剧烈地吸了口气,激动漫天漫天地涌上来,将呼吸吞没。
少了一个……
“润润?”
他朗声叫道,大泪涌出,嗓音尽是嘶哑与急促,“是你么,你在哪里?”
茯苓糕最甜,却少一个。
是她吃的,定然是她吃的。
空荡荡喊半天,殿内唯余寂寥。
刘公公等人以为陛下有吩咐,匆匆忙忙奔进来,却见陛下凝视一盘只有四个的茯苓糕。
四个,他说,眉眼间竟染些欣慰,
刘德元,方才端上来,是五个。
刘公公讪讪笑笑,“陛下。”
把手中小花猫提上来,陛下,是这小物偷吃的,奴才刚给您抓来,它唇边还有渣滓呢。
陛下炙热的目光逐渐变得冷却,目光缓缓移向那猫。
猫,居然只是猫吃的。
刘公公点头哈腰道,“您不喜欢,奴才马上把它送走。”
陛下沉默无语,虚妄妄地仰起头。
欸乃一声,久违喜色像枯萎的树叶,褪去。
刘公公退下。
大起大落的悲喜达到顶峰,他独自一人,再抑制不住眼底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