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顺手地在小女孩脸上摸了一把,这才将目光转向女孩紧挨着的大人。
按长幼顺序,谢真石之后应该是谢奕的妻子,陈留阮氏之女阮容。
小女孩站在阮容身边,无疑是她与谢奕之女。
与谢奕之女……
等等,那不就是谢道韫?
王琅心中一震,破格问了一句:“不知小娘子芳讳?”
阮容被她问得发懵,下意识回道:“尚未选定。”
王琅又追问:“可曾取字?”
阮容越发迷茫:“亦尚未。”
实则她与谢奕此前还育有一子,不幸还在襁褓时就发热夭折,因此对子嗣上格外注意,想了各种各样偏门的方法,连带着名讳也没有立刻取,而是先用排行叫着,表字更是通常在及笄时才会取,绝无可能先取。史书里许多女子只留下表字,没留下名讳,更多是因为女子的闺名除了父母、丈夫少有人知,反倒是表字更容易被记录流传。
王琅也知道自己的问题问得奇怪,点点头不再多言。
谢道韫的名与字在不同记录中有不同版本,道韫是流传最广的版本,但有说是名,有说是字。
直到谢奕之孙谢珫墓志出土,才确定她是谢奕长女,本名道韫,表字令姜。
阮容身边只带了这一个女孩,大概率就是她与谢奕的第一个女儿谢道韫。
换句话说,现在站在她左手边的小娘子是褚蒜子,右手边的小娘子是谢道韫,恰好是几十年后东晋朝野间最负盛名的两位女郎——
一个是深宫牡丹,权倾一时;一个是林下芝兰,流芳千古。
两人在她面前比邻而立,仿佛展开了一张尘封千年的古卷,让历史的气息铺面而来。
结个婚还能拥有这种体验,真是结的不亏。
“请三叔母安。”
软软糯糯,奶声奶气的问候将王琅发散到几万光年外的思绪唤了回来。
她的神色柔和下来,向小道韫露出一个极艳极美的笑容,把小家伙迷得睁大眼睛,然后顺手在她脸蛋上又摸了一把。
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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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飞自我的后果是引发不必要的猜想。
见完谢家人,拜祭过供奉在室内的祖先神位,算是彻彻底底被新家庭接纳,不需要再执行周礼中的成婚三月后祭拜家庙的庙见礼。
谢安不知何时离开自己的叔父兄弟,悄悄凑到她身边,与她耳语:“喜欢女儿?”
王琅看他一眼:“喜欢。你生一个?”
谢安:“……”
王琅满意地收回视线。
对于如何应付谢安时不时的挑事,她现在已经逐渐摸索出一点门道,简而言之,要么从一开始就别搭理他,要么想办法噎住他让他语塞,从刚才的实践效果来看,目的算是达到。
成妇礼毕之后是谢家家宴。
这种场合一般会将男女分开设席,不过王琅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分到女眷席,尤其在她出仕以后,一个人在任地自立门户,不是自己孤零零用餐,就是和同僚下属聚餐。回到建康守丧期间,兄妹久别重逢,惜时如金,作为家主的王允之本人不在意礼教,王琅更没有这个意识,直到家宴即将开始,才后知后觉想起还有男女分席这回事。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谢家众人,就见谢真石恰好向她的方向回首,似乎准备过来寻她,忽觉袖子被人拉了拉。
王琅转头,对上谢安平和温静的目光:“琳琅与我同席可好?”
他声音和往常一样,低而悦耳,但留心这个方向的人自然能听见。谢真石微微讶异,随后对两人笑了一下,止步回身,走到谢裒夫人身边同她说话。
王琅想了想,放低声音提醒:“舅姑或觉不快。”
谢安一派从容:“娶妇得夫人,庆幸尚且不及。何况夫人在王家据正厅,下降我家总不能反而到偏厅。”
王琅听得微怔,意识到他在兑现第一次到乌衣巷王家登门许下的承诺。
沉默片刻,她道:“这些都是小事,我没那么在意。”
她现在的情况有点像公主下降臣家,外人看起来是荣耀,实际相处中很容易引发家庭矛盾。她许婚前已经想好,横竖到了会稽就是她的天下,在建康谢家留不了两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隐忍退让一些也无妨。
谢安低头捋了捋衣袖,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夫人对自己所择的新婿似乎看得太低了些。若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我怎么敢登门求娶。”
这番话勾起了王琅的好奇。
她忍不住问道:“安石如何说服舅姑?”
谢安道:“无他,唯推己及人而已。”
王琅偏头问:“何解?”
谢安眨眨眼:“他今日如何对人,人便能同样对他。因此我只说了一句,明日回门,阿父阿母便随我做主了。”
王琅先是一愣,随后恍然领悟。王家本来就门高,而且是当轴士族,十足的权势压人,王允之对她有求必应,兄妹情深的事也不是秘密。谢安故意只说一句,留下言外之意让谢裒夫妇自己发挥想象,效果反而比夸大其词铺陈渲染更好,而且还不用在她那里担上诬陷妻家的罪名,毕竟他本人什么都没说,全是谢裒夫妇自己想象。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脸上表情变幻一阵,只能无奈摇头,片刻后情绪止息,终是叹道:“郎君行事面面俱到,不可谓不周全,就是性子促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