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遐皱起眉:“只怕清查完,罪人早已逃逸。”
王琅轻轻一哂:“卿名单里列了那么多人,顷刻之间何地能容得下?此事我另有计较,山君先查便是。”
山遐还有些不情愿,但这要求并不算无理,因此他犹豫一阵后拱手应诺。
“至于山君自己的罪名。”
王琅停下来,见山遐神色平静,全不似刚才对案情般在意,她笑了一下,爽快道:“朝中诸公议论完,大抵将判卿免官,我不准备为卿求情,却想聘卿入郡府,卿回去好好考虑,等免官令下了再答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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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会稽的治理方针,王琅有很多想法,下辖各县县令她迟早会一个个单独约见,也有对上对下分别宣讲的计划。
当山遐提起治理余姚的首要任务是充实户口之后,王琅其实很想跟他深入地谈一谈这个问题,但她判断还没到时机,所以硬生生忍住了。
就像曹刿所说,小惠未徧,民弗从也。她和下属官员之间还没建立起信任感,说多了不仅容易走漏风声,而且难以让人心服口服地推行。
等她解决虞氏这个麻烦,让全郡人都领略到她的风格,大家就可以坐下来聊一聊了。
在此之前,她得一个人把准备工作做好。
唔……也不见得是一个人。
回到内院,发现谢安竟然还在,她将一进门就顺手取下的发冠交给婢女,向他走过去:“安石没回东山?”
谢安也放下手中书卷,偏头看她:“传信而已,为何要我回去?”
王琅走到一半发现身上还穿着公服,她改变路径绕到屏风后,一边换常服,一边同他说话:“安石与四弟那么要好,我以为安石或许想和他一同过来。不过留下当然更好,余姚局势庶几抵定,今日我谁都不见。”
谢安笑了笑:“难得。”
屏风后悉悉索索,有玉石碰撞与布料摩擦的细碎声音。
谢安不再读书,将目光投向木质屏风。
春末夏初,烟柳如丝,王琅不准备再出门,于是让婢女拿来一身淡水绿色的单层软袍,腰间松松系一条同色罗带,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到谢安身边:“安石可曾听说过山彦林?”
谢安没接话,王琅也未上心,自己继续说道:“他祖父山涛、父亲山简都是天下高士,与时舒卷,温润典雅,他却是个法不容情的循吏。《晋令》原本就严苛繁复,不适用于乱世。他在余姚严刑峻法,竟然想从虞家带走虞喜,弃市处刑。”
“我原本还在奇怪,以山简的经历和山家的家风,如何教出这样食古不化的儿子。谁料刚刚一谈,他行事也不是全无章法,难怪到郡八旬就能查出一万多私附。”
谢安瞥她一眼:“无非是为了徭役。”
王琅眨眨眼:“安石如何知晓?”
她已看出谢安接话热情不高,故意做出惊讶好奇的表情。
谢安看得心头一梗,忍不住伸手把她脸上装出来的表情揉变形:“倘若只为赋税,丞相改按人课税为按地课税的法子比检籍高明得多,劝农桑也无需在乎百姓是籍是隐,不是为了徭役,还能为了什么。”
王琅见他不喜欢浮夸风格,立刻调整收敛,换回平时语气称赞:“安石真是慧眼如炬。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能听出有这个意图。”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有个可信赖又同认识层次的人真好。
晋代出了那么多积极参与丈夫事业的妻子,就是因为政治环境太黑暗,其它人不可信,而妻子的见识不输给丈夫,自然而然成为与丈夫共商大计的同谋。
她偶尔也会想吃吃软饭啊。
第74章 明修栈道(二)
王琅吃软饭的美梦没做多久就被打破。
只听谢安问:“琳琅明日见阿万, 也是为了生事?”
王琅微一语塞,随后义正辞严地纠正:“他那叫生事,我这是兴事。”
谢安点点头:“元首丛脞, 万事皆堕——希望如此。”
生事是制造事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兴事是兴建政事, 图谋长远的发展。
王琅辩解自己有宏图远略, 谢安就引用《尚书》里对人君兴事的告诫, 告诫她如果长官零零碎碎什么都管, 抢了下属的活, 下属就会懒惰懈怠,最终导致所有事都失败。
说得直白一点,余姚的问题就应该让余姚令解决, 而不是越俎代庖由州郡长官插手。
这是谢安的政治理念。
王琅不认为他错。
历史已经证明魏晋这种政治气候下只有他和王导的路线最终成功,其余人的尝试全部失败,甚至往往适得其反, 让情况变得更糟。
可王琅要做的是探索新道路的可行性, 证明在那唯一一条生路之外还有其他成功途径, 两条和而不同的政治道路可以共存。因此她没有反驳,只是用食指按上谢安胸膛, 笑眯眯道:“安石说得有理。不过孔夫子有句话说得也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四弟的事安石就别打听了。”
谢安一愣:“那岂能一样?”
王琅道:“怎么不一样?”
谢安蹙眉, 换了一个角度:“信是我送的, 我自然要负责。”
王琅道:“我没上表弹劾余姚令行事不周需要换人, 我也有责任。”
谢安道:“有责任不代表要替他做事。”
王琅道:“那安石也不必为四弟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