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安静下来的顷刻,少年皇帝上前一步:
“阿姊能不能告诉我,圣手说了什么?”
姜鸿生气的缘由十分简单,一如他召姜瑶进宫的理由。
起码现在,他还真没不像姜瑶所想,在意虎符玄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北周来使也不过是随口寻来装样子的借口。
白豸山庄里的师徒二人他亦略有耳闻,这世上就没有那对师徒治不了的病症,然而她突然去那里住了许久,结合突然的兵权交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消息。
姜鸿尚未记事时母后便去了,父皇对他也一贯不闻不问,只立了个太子便放在东宫任由他自己生长。太妃严苛不爱笑,对他也只是维持着面上爱护。
只有阿姊常常带着点心来细致考察他的学问,时时关心他吃得如何穿得如何,书房是否有不长眼的世子相欺。
当年湘王和吕妃有逼宫之意,也是姜瑶先见之明命武安军回京,亲自点兵制止了那场祸患。
姜瑶凝了他发红的眼眶半天,最后看出他的真实意图,叹息。
“肺疾罢了。”
她松下神情,以坦诚地语气与他一笑:“圣手说须得终身静养,绝不可再多操劳心神。臣思量正好陛下年龄渐长,而臣虚岁廿五未有驸马,实不欲继续与朝中脉系周旋,只愿回府休养生息,招赘享乐,日后游山玩水,也是快活。只是还得劳烦陛下,亲理朝纲。”
姜鸿思考片刻,察觉不出来这说辞有什么漏洞。
“……当真?”
“当真。”姜瑶认真,“若陛下不信,也可细查太医院脉案。”
“……早就查过了。”
念及太医院脉案确实无异,姜鸿收回手,别别扭扭地撇过头。
“总之,还是要好好养着的,宇文执的把戏等穆元吉过了徐州再说不迟。我让人收了几株还不错的药材,以及新贡的一套头面和玲珑珊瑚,都送到公主府了,阿姊别推辞,也不许转手别人!”
姜瑶保持微笑,心底深刻怀疑起镜子里后世对他贤君评价的真实性。
她公主府都快被灵芝人参埋了不说,市面上治咳疾的灵芝价格都开始以金两计了。
这孩子未来真的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的暴君吗?
饶是如此,她还是应下皇弟的好意。
“臣知道了。”
小皇帝这才放松笑起来,又作不经意:“那阿姊方才说要招驸马。可拟好人选了?”
“…未曾。”
提及此事,姜瑶一阵头大:“各地世家不可选,寒门子又多不合。朝臣大都已成家,都城公子里未婚者是有几个合适的,但总觉乱了辈分。”
真让她每日上朝听自己公公三跪九叩着实折寿。
而且,因先皇不舍景玉公主早日出嫁,她头上甚至还挂着一个出家居士的道号。
“也不能那么说。”
“武安军的赵羽不就很是适合?大将军样貌丰神俊朗,武艺也高,品性也好,当年阿姊亲征时他不很是照顾?年岁也与阿姊相差不大,定是讨人欢心的。”
“阿姊放心,就是真招了他做驸马,随便谏臣上折,鸿儿绝不褫他的将军位。”
姜瑶面无表情:“臣无此意,且那是陛下与臣的世叔,为人忠纯,若陛下欲北上,理当信由此人,本就不可随意夺他兵权。”
赵羽师出她外祖父,真若凑得一起,白叫人别扭。
何况她又不是真打算找个人过一辈子,军中不缺良将,且她这八年也时时填进去新人,更拿南蛮练过手,犯不着联亲绑定赵羽。
“鸿儿省得!”
得到满意的回答,姜鸿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阿姊忙于国事,定是不注意这些,也怪弟弟考虑不周。左右不日便是阿姊生辰,叫都城里的年轻公子都来祝礼,阿姊好好瞧一瞧,有没有心仪的人选。就算不招驸马,养在府上采阳补阴也是……哎哟。”
见他口无遮拦,话说得越来越花,饶是姜瑶一贯厚脸皮,也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在他头顶用力送了他一个榧子,嗔骂道:
“做了皇帝还没个正形!未来成个被美色误国的昏君怎么办?”
挨了教训,姜鸿一点儿不生气,甚至兴高采烈地嬉皮笑脸:“阿姊莫气。我在太傅他们面前可正经了。”
他又伸手抱了抱姜瑶,在她身边软声耳语:“那就这样定了。阿姊生辰宴且由我全权负责,我叫人好好办一办。”
少年人兴致高涨,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哪儿还有方才愤懑的样子。
姜瑶觉得好笑:“只一点,莫要铺张浪费太过奢侈,我不喜欢。”
见她没再臣来臣去,姜鸿更是开怀连连点头:“阿姊放心。你的喜好鸿儿当然了解。”
“那么,臣先告退。”
姜瑶离开前,多看了朝她傻笑的姜鸿一眼,沉下眸,忽的冒出镜子里的那句话。
姜瑶忍不住闭了闭眼。
托生皇家,不难料到。
就像她亲手作局杀了同父异母的湘王,与情谊无关,无非迫不得已。
于南赵社稷,都一样。
等姜瑶召了门口的聂让离去,身影消失在太极殿许久后,姜鸿才敛了笑,敲了敲桌椅,钱思贤颠颠地跑进来:“陛下。”
姜鸿扬起下颔,虽笑着,笑意比起方才却不达眼底:“暗里传朕的意思,让都城里的小子想好了,别的不论,长公主寿辰那日莫打扮得太过素净,惹人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