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全国最好的御匠一锤一锤打制数月才制得的金钗,流光溢彩,美则美矣,却压出一个沉沉的印子。
聂让心疼地替她揉着额头,可揉着揉着,却听见她笑一声。
“方才黄师道的儿子和你说了什么?”她也伸手顺势摸摸他的眉宇,“瞧瞧,眉头都皱成这样了。”
“…没什么的。”
他试图避而不答,却在她顿然一肃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他说…功高震主。”他说得简而概括,但对方的话比这难听太多。
例如姜瑶同意招他为驸马只是顺势而为,成家之后才方便剑指皇座,他不必高兴过早,因他迟早会被主人休弃云云。
但其实……
他不在乎。
他的所有都是她给的。
姜瑶猜得到那没点轻重的东西都放了什么厥词,心微沉:“那你是怎么回他的?”
他视线偏移了一下,心虚:“只是问了他一句,黄尚书是否会为了一个次子,和整个玄卫作对。”
他紧接着飞速补充了一句:“我没想动手的,而且今日很特殊,不能见血。”
姜瑶稍愣,片刻后,笑出声来,笑声渐大,前仰后仰,没个形象。
聂让扶着她的腰身,生怕她动作太大滑下去,又有些窘迫与惴惴不安,害怕姜瑶会因为自己这样咄咄逼人而不喜欢自己。
“说得好极了。他不给你面子便是不给本宫面子。”
她冷哼一声打消他的顾虑,“今日就算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直接动手。”
她凑到她跟前,悄声说着耳边话,“有我替你善后呢。”
“……”眉头一下子就松了,聂让点点头。
他将她头顶剩余的发钗也都小心着散了,遍布刀茧的手上捧着小巧的钗有些无措。
姜瑶笑了声,忽然顺势便靠在他颈肩。
他有些无措地环着忽然顺势将整个人靠在他怀里的姜瑶,下敛的眼里负面情绪渐渐消散,只剩下无尽地温柔与纵容。
她的声音有点懒散:“合卺还没喝。”
敲敲他的手臂叫他松手,拿起装酒的葫芦瓢,而后递给他,莞尔:“别想那么多了,今夜可还长着。”
她微扬下颔,举盏,象征性地随意嘱托几句,“日后切记着本宫的话,不可违背。”
他眉宇极柔和:“好。”
“阿让听瑶瑶的。”
极认真,又虔诚。
“会一直听。”
惹得姜瑶视线也随这一声飘忽了一瞬。
——听得人耳朵都麻了。
不怎么会说情话的人说起来,着实让人有些遭不住。
只等他接过酒瓢,各执一瓢,相视一饮而尽,迎着她的眸光,好像醉了一样,终于迷迷糊糊又主动一寸一寸吻住她的脸颊,从光洁的额头到白玉似的下颔。
……
哎呀呀。
姜瑶眨了下眼,看他这副模样,心里觉得实在可爱得紧,极其受用,眯起眼睛由着他淌出一些之前极难见得的热情和黏腻。
他抱起姜瑶,将她小心放在金丝木绘彩漆红大床上,解开金钩,等锦罗纱帐落地。
池底淤积的黑夜升起涟漪如若朝圣。
向唯一的月光臣服。
这之后,聂让一直住在长公主府。
其实无论西京还是建康,给他修筑得指挥使府他一直没去住过。
出乎所有人预料,无论之后玄卫被提到怎样与六部并列的地位,聂让仍是任着玄卫统领的职责。
开阳八年,道人裴玉书,受封为国师,收拢各地幼童百余众,于西京讲学,十年后,这一批幼童由帝瑶任各行主职,开启了一个空前绝后的时代。
开阳十二年,少皇让禅,封建康王,与梁氏幼女成婚。
同年三月,帝瑶即位,改年号为圣历,朝内大惊。
圣历元年,南郡平阳王联合三姓世家叛乱,帝瑶未调虎贲或武安军,仅由聂让领军精装玄卫平叛。
二年春,平阳王大败,各地世族再无叛逆之力,聂让于朝廷威望至顶点。
可当事人却不以为意,只是等归京后回宫,拿这件事向姜瑶邀功。
过来向姜瑶汇报战情的副使姜九,目瞪口呆地看聂让沉默着站到姜瑶身边,闷哼一声,在有意无意露出一点他右臂刻意没让军医处置的伤口。
先不说这天底下还有没有能伤了他的人……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就是一点擦伤!
他见识过的,聂让骨头折断六七根都没吭过声。
这人是谁!?
“便这样吧。”
然而姜瑶很快皱了眉,挥手示意一脸见了鬼的姜九下去。
等殿内寂静,她小心让人拿了金疮药过来亲自处理:“怎么伤了?疼吗?”
“…不小心。”聂让不自在地撇过眼,还是不擅长说谎,“有点疼。”
姜瑶眨了一下眼,忽的就明白了他的小心思,闷闷一笑,小心拉住他的手臂,也没传御医来处理。
她亲自拿药消了毒,怕他疼般连忙上前吹了吹,再拿着金疮药小心敷在那半指大的伤上,哄他。
“不疼了不疼了。”
“……”
他听言抿唇,展出欢喜笑意,微微弯起的眼角满溢温柔。
庭院外,阳光普照,来西京访女帝的姜鸿正看到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