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想想,便足他遗忘尚在隐痛的暗伤。
聂让不敢说,只半跪:“回主人,奴已好了大半。”
这话确实没作假。
裹布下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只留一些无关紧要的淤血作痛及“不妨事”的右手。
有时姜瑶也觉得不可思议,人和人的身体差距能这般大。不过他的身体素质确实不能以常人眼光看待。
可这醒来不过一夜,就持刀架人脖颈……
也太过分了,听着像她苛待下属一样。
她无奈:“既是大半,那便没好全,你还是…”
忽的,姜瑶脸色一变,抬手碰到了案上参汤。
聂让箭步上前,食指与拇指捏住汤盏,未让一滴热汤洒在姜瑶身上。
姜瑶下意识拿帕子掩唇,止不住开始剧烈咳嗽,就这样咳了好一阵,等松开丝绸帕子,一滩浓烈的鲜血刺目艳丽,将素白云纹帕浸染得可怖。
作者有话说:
捉虫
第4章
◎主人总是喜欢给他塞一些糖◎
聂让呼吸有一瞬消失了。
长公主神色平静,凝视帕上鲜血片刻,却不知在想何事,良久不语,她闭目静心缓了许久,睁开眼,淡若无事地将染血帕子丢给他。
“替我处理了,莫叫他人瞧见。”
“是。”
聂让应得冷静,答得简洁,指骨却捏着帕子一角,能轻松捏碎人头骨的指腹用力到泛白。
他小心避开鲜血,手背泛起青筋,偏生明面上毫无表情,冷漠自持。
啪嗒——
屋外池塘突然泛起一圈涟漪,无根之水落下,淅淅沥沥涤荡人间。
“下雨了?”
梅雨季的天空说暗便暗,乌云蔽日,不过顷刻便哗啦啦瓢泼而下,宫人躲在檐下避雨,她驯养的玄隼也郁郁缩着翅膀。
“这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不过也没有办法。”她朝聂让招手,“收拾一下,今天走吧,咱们去白豸山庄。”
“是。”
莫说今日了,聂让甚至希望能现在背着主人去白豸山,以他的脚力,定是更快。
这个荒唐的念头生出瞬间,便被他自己打下。
主人出生带病,这五年来越发严重。
少时姜瑶尚能与外祖武安侯秋猎打马,弯弓射雁。后来越发畏寒易冷,体虚气短,太医查不出缘由,只说是先天不足又操劳过重。
这事,一身蛮力无法解决。
聂让气息素来隐蔽得极好,是旧营翘楚。可这一次,路过的仆从却察觉到隐约角落里站了个人,定睛一瞧,只见到阴影处一个过分高大的身影,皆吓了一跳,只好蹑手蹑脚地远离。
只有庭院里的玄隼大着胆子在屋顶上歪着脑袋好奇地看他,却在对上那双骤然抬起的漆黑瞳仁时,嘎然一声慌忙逃走。
*
与玄卫的神出鬼没,行踪难测相对。朝堂不少人知道白豸山庄里住一对师徒,一个是当今医术圣手孙绝,另一个是个小孩儿。
孙绝与先皇交好,后来受姜瑶保护,师徒俩顺理成章地为长公主门下异人之二。
銮车起轿。
翠纹金纱掐丝轿,朱玉作顶,金贵奢靡,前配四批通体雪白无杂骏马。
长公主行事相对简洁,出行从不排人轿。车行得不快,一队银龙营将士披银白锁子甲卫随行。
聂让本该跟随侍卫负责殿下安危,但姜瑶让他坐在车上。
一路四个钟头,聂让说不出一句话,心情烦乱,无法扼制。
——静下来,还需护卫。
他皱眉自责。
聂让伸手,指骨用力捏住右臂上的一道伤口,直到鲜血再次渗出,麻木的钝痛才让人稍微清醒。
“阿让。”车里人仿佛察觉到他的动作,“手伤,进来避雨。”
“……”捏住右手的手顿住。
周围其余玄卫神色如常,他们知道聂让日前所受重伤,他身体就是再怎样强悍,也见不得水。
左右当代受北周鲜卑影响,民风剽悍,不讲男女大防,公主贵妇养几个面首都是常事,近卫进帐不是大事。
他们都很理解,可聂让怎敢应允,只低声:“主人,奴……”
“进来。”她没给他留拒绝的余地。
“…是。 ”
聂让咬了牙掀开帘,恐惊扰帐中人,只小心靠在舆内一角。
他身量高大,九尺的身板将将近顶着顶板,于是半跪在姜瑶面前。
因是夏季,座上人披着一件轻纱,单手托着下颔骨,面前小案几只碟放有新鲜的葡萄与糕点。
她隔着朱红轩窗,正注视着都城人马撑伞来往,市井繁荣,烟云缭绕,万千感慨。
“许久未出来走了,甚好。”
一边的梅玉应和:“十年过去,都城还是那样,格物司近年新修不少事务,再过几年定是另一种风貌。以后殿下想见,只管随时带奴婢们出来。”
姜瑶笑而未答。
舆中不大,内设有仙鹤熏炉,内置木香,闻之沁人心脾,姜瑶想起一件事,瞧向帐口魁伟寡言的玄衣暗卫:“出来得早,可用过午膳?”
“…没有。”
重伤在身,聂让确实有一日未进分毫,腹部空虚,只不过这点饥饿感他少时便已习以为常,相比他心思烦乱,这点实在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