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宁的手抬起,抵在他的胸前,撑出些空隙。
眼神扬起,平静的望着他,“若不是病情实在不容乐观,谢先生绝不会撂下如此狠话。”
听闻他重伤,她一路赶来,心高高悬着。
见到人后,知他险些伤及心脉,又知他带伤仍要出征。
夏宁疲惫至极。
甚至连恼怒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是安静的看着他,问他一句:“您告诉我,有什么您不得不出征的理由?连性命都能豁出去不要的理由。”
耶律肃松开环着她的手。
“十万州军早已成了乌合之众,战力不济,而西疆手握火药,想慢慢拖着耗死南境战力,南境继续拖下去,十万州军丧失战意是小,更会牵连我麾下八万将士,皆是要死多少无辜将士?若这一站败了,南延推行的新政,这些年为推行新政扶持南延付出的努力朝臣,皆毁于一旦!最终,受苦的是普通百姓——阿宁,”他蹙着眉,眉间拢着浓浓的阴郁之色,似是痛苦,更是沉沉压在他身上的负担,“我们上一站才挫了西疆锐气,若不一鼓作气,这一战再无胜的可能!”
这一刻。
夏宁才深刻的意识到。
他从始至终,将南延装在心中。
她为名、为利,皆是为了自己。
而他却是为了南延天下,为了南延万千百姓,更是为了麾下那些为国效忠的将士。
这份认知,却愈发令她感到无力。
她的手抚上他的胸膛,触摸到衣裳之下厚实的绷带,眼中从清晰变为模糊,“那您呢?那圆哥儿呢?”她的手掌微微用力,想要狠心压下去,好叫他疼一疼,可最终下不得狠手,鸦黑的羽睫颤栗着,湿濡着睫毛,凝成了一簇簇,“那我呢?耶律肃,你心有天下,其中是否有我与圆哥儿的一席之地?为了圆哥儿,也为了我……哪怕延后两日、一日呢?谢先生医术了得,哪怕多休息一日——”
回应她的,是用力的拥抱。
紧到,她能闻到血腥味。
“等我回来。”他在耳边低语,立下承诺。
或许,这个回答夏宁也早就料到了。
四年前,先帝薨逝。
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
这一次,他却不得不直面迎上。
夏宁放弃了劝说,在他用尽全力的拥抱之中,垂下眼睫,眼睑敛起,挤出了眼眶中的泪意,眼泪顺着脸颊淌下。
她回道:“耶律肃,你若死了,我便予你一封休书,然后改嫁。”
男人愈发用力的勒紧她,低声威胁:“你敢。”
……
夏宁不曾送他出征。
坐在屋前的小院之中,昂头望着天上悬着的皓月。
这日下班南境外城格外安静,毫无全军出击的征兆,谢安便松懈了些,只当是夏宁将人劝住了。
他就去了趟南境内城,买了些草药回来,喝了两口小酒打算好好睡一觉,准备明日替将军好好调理伤口,就是拼上老命豁出去了,也要早些令伤口快一步愈合。
至少……
不能让他因旧伤丢了性命。
可睡到半夜,外头闹哄哄的,他爬起来一看——
好家伙!
出征了!
还是倾巢而出!
甚至连那个病歪歪的定国公也跟着一同出征了,不过他带上了随行的大夫,这是打算不打入西疆,不取下西疆皇帝的脑袋不罢休啊!
谢安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追出去时方知为时已晚。
可一股怒气无处发泄,就寻上了夏宁。
蹬蹬蹬闯进院子里,问道:“夏夫人!夏娘子!你怎么不拦着他啊!他那么重的伤真上了战场是真的会要了性命啊!会死的啊!”
南境的月色清冷。
像是裹了寒气似的。
夏宁看的身子发凉,手环紧了胳膊,不再盯着明月。
偏开视线,侧目望来。
杏眸中似有粼粼月色残留着。
浅粉的唇张启,眉尖若蹙,像是哭般的笑意在嘴角挂着,“我劝了呀,可他同我说大义,我还能怎么劝?”
小老头的怒气瞬间憋了下去。
“罢罢罢!一个两个都这样!”
夏宁随口顺着问了句:“还有谁?”
谢安抓了把乱糟糟的花白头发,“那位定国公。”
夏宁安静了一瞬,却未继续接话。
直到第二日,夏宁才从谢安口中得知,魏娣也跟着大军一同出征了,这又是将小老头气的不轻。
到了南境后,夏宁竟是睡得踏实了。
春花得知夏宁来了南境,从内城赶来见她。
脸蛋圆圆的,极其爱笑的春花,不知何时变得沉默。
眼底暗淡着。
主仆相见,春花见了夏宁招手唤她,竟是没忍住,眼泪簌簌流下。
伏在夏宁膝盖上。
哭的裙裾上大片大片晕开湿漉的痕迹。
像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难过通通哭出来似得。
“我以为……这一辈子都要见不到……先生了……”
“那些西疆的畜生……”
“就该千刀万剐……害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
夏宁不知如何安抚她崩溃的情绪。
只能用手轻轻顺着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南境外城被轰炸的那一夜,是炼狱,更是当夜活下来的人心中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