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自责,方沁愈加难受,深深埋下脸,“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
一开腔汹涌的泪意便涌上鼻头,自眼眶奔流,顾梦连惊觉不对,视线逮着她的脸庞询问,她一味躲闪,让他心中浮起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沁儿,你别怕,有什么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还是你哪儿不舒服?”
方沁一个劲摇头,缄口不言。
他将人搀起来,相依偎着在雪地里,他感受得到她的逃避,她向他隐瞒了一件开不了口的事情。
顾梦连知晓方沁脾性,久居深闺但也鲜少扭捏,若非真的说不出口她不会这般做法,遂跟着她安静了一会儿,联想二人适才亲密举止,溘然发问:“是曹煜?”
方沁倏忽看向他,眼里流露的惊愕已然是种答复。
“果真是他。”
见顾梦连面目阴沉下颌紧咬,她突然怕起来,害怕他转身就走,再也不将她视若珍宝的爱护。
“…他,没有用嘴碰我,是手指,擦了一点我嘴上的胭脂膏子尝味道。我告诫了他,让他不能再到小澜苑,否则就将此事告诉开阳,他该是怕了,没有再来。”
声若蚊蝇的一番话,像一把冰锥扎在顾梦连的心上,淋淋往外滴血。
那卑鄙无耻的宵小之徒,利用她的纯善,以方其玉契子的身份出现,表面知书识礼在翰林院修书,又在小澜苑做先生,逢人做小伏低,暗地里却一肚子险恶,顶着孝敬的名号行那图谋不轨的勾当。
疾风刮过树杈,扫落遍地残雪,顾梦连恨得咬破嘴皮也只能暂时将血咽下,“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一月初二生辰宴,及笄那日。”
方沁不敢看他像个犯错的孩子,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过错!
这更叫顾梦连怒火中烧,稳着声调问她:“你因为太害怕,所以不敢告诉我?”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怕你因为这个……”
她以为亲吻就是男女间最亲热的事了,如何敢声张?
顾梦连声音忍得发颤,“别怕,我如果因为这个嫌你,就叫我堕入畜生道,永世轮回不得翻身。至于曹熹照那个恶徒,我定有办法叫他再不敢出入方府。”
方沁连忙掣住他袖口,“不要,千万不要。知道的是他对我不敬,不知道的…还不知要怎样编排,到时毁的不是我的名声,也是方顾两家在南直隶的声誉。”
最叫她担忧的是,“唾沫淹得死人,我也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你不在意,你家人未必见容。”
顾梦连不忍见她难过,捧过她泪眼婆娑的脸,在发顶落下一吻,“我明白,他也是吃准了你不敢。”
他眼神冷峻落在近处寒梅,“我不送他去衙门,自有人当他的提刑官,告诉我,是哪根指头碰的你?”
*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得大些,曹煜拿了几两银子给隋家,让他门帮着扫门前积雪。
曹家院里还有棵柿子树,也叫他们帮着采收了,曹煜只留几个,剩下的都叫他们拿了吃去。
他辞了方家教书的职,一来因着就快搬往北平,二来因着她。
那日的确有酒气作祟,但他本就不是个磊落之人,从来暗室欺心用心叵测,好在也从未标榜过自己什么,都是旁人一厢情愿地揣度,以为看到他一时表现,便可以妄下定论。
若他算得上良善,那这世上便没有欺世盗名这一说了。
但入夜她惊惧的模样闪回,他作乱的快慰退却,愧疚之心也偶尔萌动。
不过他早知自己就要调任北平,逞一时之爽快,无非是为让她日后将他忘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曹煜归家见门前积雪已打扫一净,桌上也放着一布袋柿子,未作停留,他提上柿子踅身又走出小院。
此时已月上中天,大冷的夜,周遭白茫茫寒风呼啸,曹煜拎着一兜东西上街,迳往不夜的秦淮沿岸去了。
他紧了紧身上棉袍,呵出阵阵白气,拐进欢娱嫌夜短,美酒夜光杯的声色场中。
曹煜走的却是小门,给他开门的是春香楼里的粗使丫头宝瓶,十二三的模样,见是他,熟络唱喏,“曹官人,您来了。”话毕她面露难色,“月仙姐她正忙着。”
“无碍。”曹煜将手上包袱递给她,“替我拿上去给她。”
宝瓶接过去沉甸甸的,不禁两手提着,“曹官人不如进来坐坐喝点酒,也好暖着身子回去。”
“不必,我这就走了。”他顿了顿,转回身,“和她说一声,我年前就要往北平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嗳,好,我原话和她说。雪天路滑,官人慢走。”
曹煜离开了春香楼,雪天路滑,穿的又是松鹤硬底靴,他比以往都走得缓慢。
刚走出秦淮最繁华的街,身后忽然响起凌乱的踩雪声。
骤然回头,四五个黑灯瞎火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追上了曹煜,未等他做出反应,一记重拳落在腹部,腹腔传来剧痛,曹煜当即抱着肚子弯下了腰。
紧接着拳头像是雨点“砰砰”砸在他身上,密密麻麻不给他喘息的时机,更跑不脱,直到膝窝挨了一脚,他重重摔倒在地。
曹煜拖动酸软的手脚将身体蜷成一团,承受无休止的拳打脚踢。
不知过了多久,打的人也累了,“差不多得了,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