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急忙挡在他身前:“刘老,您年高望重……”
后面众人情绪越发激动,纷纷大声咒骂起来;将来俊臣从里到外骂了个底掉,可笑的是,他们嘴上骂的凶,脚下却一步也不敢向来俊臣靠近。
这个人一手遮天,将腥风血雨翻了十余年,即便他们有心反抗,也早就没了对抗的勇气。
白若冷眼看着,琢磨着来俊臣应该是要发作了,正想避开时,就见来俊臣的眼风朝着她扫了过来——
他眯了眯眼:“还杵在这儿,怎么,”他抬手朝着大缸虚虚一点:“你嫌他的肉不够熟烂,还想多炖一会儿?”
这句话伴随着周兴尸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味道,成功地让白若打了个激灵,飞速地提着桶跑去后院打水。
雪夜寒凉,回来时挨挨蹭蹭地走了好半晌,等她好不容易把火扑灭了,那位刘老大人已经不堪重负地倒下了,众人正大呼小叫地要求来俊臣找大夫。
被人掳走,软禁,又眼睁睁地看了一场瓮煮活人,再加上刚才跟着人群吼了几句,以他的年岁,这会儿倒下实属正常。
白若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可怕的是,她发现来俊臣竟然也眼带怜悯地看着他。
白若终于觉出来俊臣今晚的诡异之处了,自打手里握住那张状纸开始,来俊臣整个人就显得十分平静,甚至是从容的,安宁的。
安宁两个字,就不该和来俊臣这个名字放在一起。
她眼睁睁地看着来俊臣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扔在老大人身上:“大夫是没有了,吃一颗,还能挺一段时间。”
方才出声的那位张大人一只手正在刘大人胸口上活血揉按,语气激愤地喝道:“谁知道你这狗贼拿出来的是不是什么穿肠毒药!刘大人……”
话音未落时,却看见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已经自己拿出一颗顺了下去:“老夫……活够本了……一条老命,爱,爱拿就拿去……”
来俊臣弯了弯唇角:“啧,我突然想起来,从前我念书的时候,最爱的就是刘大人的诗,读起来十分潇洒痛快,当时还幻想着要做你的弟子来着。”
吃了药,他的气还真的顺了一些,抬手朝着大缸的方向一指:“呼……弟子?当不起,老夫……脸皮薄,不经煮……”
来俊臣哈哈大笑,抚掌道:“都到这时候了,老大人还有心思说笑,当真不是凡俗子!”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刘大人,我有句诗要问你,今日再不问,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刘沉咳了一声,就那么坐在地上,斜斜往后一倚:“看来你我之间,总有一个要活不过今天。”
这句话来俊臣没有接,直接开口问道:“浆向蓝桥易乞……到底是何意?”
旁边的张大人愣了一下,突然大笑出声,笑够了,一声嗤:“来俊臣,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小儿女的戏码,你恶不恶心!”
光是看气质,也知这帮人都是什么出身——
科举大关里一层一层筛出来的进士老爷,他们畏惧来俊臣,却也瞧不起他,此时已到了穷途末路,终于攒起胆子叫骂出声:
“亏你还说自己念过书,这都不知道!啧,来大人位高权重,这些年了怎么就没人给你解释解释,是不是自己都嫌丢人,问不出口?”
来俊臣根本懒得理他们,刘沉咳了一声,摆了摆手,人群静了下来,等着老大人开口拒绝他的提问。
谁知刘沉缓了缓气,竟真的开口解释起来:
“这是一个典故,讲的是一个读书人,路过蓝桥驿时向一个老妪求水喝,老妪的女儿长得十分美貌;读书人想要娶她,老妪就说,除非找到仙人曾经用过的玉杵臼,才能嫁女。后来那年轻人寻得了,便与那女子结了姻缘。”
刘沉看着来俊臣有些怔忡的目光,又补了一句:“若是有女子对你说了这话,便是在暗示你去她家求亲。”
来俊臣眼中春秋过境,神情变换,最后定格成一个疲惫平淡的笑:“多谢。”
“砰——”
谢字还没落地,突然传来了沉重的砸门声,外面一瞬间灯火喧天,雪色都被撩出一些绯红之意,门外的天上,热气翻滚,那得是数百火把摞在一起才能产生的效果!
“砰——”
有重物在撞击大门,一下连着一下,根本没指望主人会把大门从里面打开。白若下意识地去看来俊臣,却发现他的脸色平静的很,丝毫不见意外之色。
“是了,”白若想:“又是嘲讽,又是问诗,他一直在拖延时间,不,说是拖延,其实更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烹杀周文盛,看似是能将太平落子的罪责推到他脑袋上,但随便一个人认真想想就能知道,这对于来俊臣来说,实在是下下策,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就对朝廷大员动用私刑致死,就算是脱出了嫌疑,却仍然有太多授人以柄的地方,除非——
他着急。
他今日所做之事,是为了摘出王幼薇,而他自己知道,这件事今天不做,以后就再也来不及了。
来俊臣再也懒得看那些大声叫骂却怂成一堆的人,只是嗤了一声:“外面正在用木梁撞门,现在去开,很有可能会被撞死。”
不再理会他们,他径自走进了堂屋,少倾又走了出来,在震耳欲聋的撞门声里,在焦糊恶心的气味里,在漫天迷蒙的风雪里,他拿着一卷厚厚的册子向白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