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每当她有所察觉时,他就会用那些温柔细致的举动掩饰过去,可悲的是,即便她心里有所感觉到张昌宗的不寻常,却还是非常吃这一套。
到了最后,最关键的一步——
让自己误以为他要把罪责定给薛绍,好给来俊臣传递假消息,逼迫来向周兴出手;可笑那个时候,她竟然还因为让他倒下而感到十分愧疚。
真是应了狄云的话,她这个人啊,看脸,十分肤浅。
她自嘲地笑了笑,人在江湖,总是要栽在几个坑里的,这没什么大不了。
她强行将心底那抹异样压住。
狄云瞟了她一眼:“你那是一脸什么表情,吃坏东西了?”
白若:“……让我安安静静地把这筐甘草翻了行么。”
狄云一拍膝盖,坐在石凳上:“来吧,说说看,说出来还痛快点,怎么样,被张昌宗骗了吧,我早说什么来着?你们这些小姑娘啊……”
白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狄太医若是嫉妒他那张脸,怎么不给自己也弄张漂亮脸蛋?”
狄云:“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爱犟嘴,说你两句你还听不得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就是骗了你,难道你就干干净净了?”
白若噌一下站起来:“我行得正坐得……”
狄云朝天一指:“真当我傻啊,那破鸟在我房顶上转悠好几天了,这院子里正经住着的一共就三个人,反正不是我的……”
“那就是找张昌宗的。”
狄云眯了眯眼睛:“知不知道太医院的新人第一年都做什么?”
摇头。
“第一年,杀鸡,杀兔子,杀猪,也杀鸟,为的是观察骨骼脉络的走向。当年我刚进太医院的时候,除了麻雀啥也没,我手里过的鸟多了去了……”
他一仰下巴,端方的五官上现出几分玩味之色:“现在房顶上蹲着的这只,和前两天夜里的,不是同一个。”
她神色自若:“狄太医真是很闲啊。”
狄云摇了摇头,又去摆弄他小药箱里的瓶瓶罐罐了:“你不爱说,我不问就是了。”
这官场之上,果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白若放下手里的簸箕,坐到他的对面:“狄太医,我问你,来俊臣现在被收监了,我作为他曾经的下属,现在为什么还能在外面?”
狄云一脸理所当然:“难道不是张昌宗要把你收在房里的缘故么?”
白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狄云:“不然呢?不信你问叶南。”
白若嗖地一下扭头。
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叶南:“?”
狄云:“嗳,小叶,我问你,姓张的为什么把她留下?”
叶南看了白若一眼,眸色深深,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主上的心思,总是不好猜的。”
不好猜就不好猜,你脸上那抹红是什么鬼!
叶南身上还有好多事,自然不会留下跟他们扯皮,白若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
狄云照着她的胳膊拍了一下:“愣什么神,继续说啊,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姓张的圆房啊?”
“和明媒正娶的夫人上床才叫圆房,我这算……不是,根本就不是这样好嘛!”
狄云:“哦——”
“……说话就说话,你拉什么长声。我之所以还能留下,是因为……”
“狄云。”
清冽的男人声音从背后响起,白若一下子就闭了嘴。
狄云连姿势都没换,闻言就稍稍抬了抬眼皮:“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们哪天动身回京?”
“很快。”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气息和缓,仔细听却能品出点不耐烦的味道:“这儿没你事儿了,你要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狄云瞬间精神起来:“你不早说。”
他手脚麻利地收拾桌子上的小瓶子:“出来这么多天,太医院的小崽子们怕是要翻天了……”
白若捞住他的袖子:“带我一块儿走吧?我行李特别少……不,我就没有行李,随时可以出发。”
狄云高高地抬起手,白若的小臂缀着他的袖子一起抬起来。
狄云:“啰啰啰,你个小崽,快松手,你男人还在身后站着呢,矜持些!”
白若:“他不是!算了,这不重要……带我一起走吧……”
“白若。”两人拉拉扯扯没完没了,身后被忽略的人没能沉得住气:“你老实待着。”
白若终于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狄云眯了眯眼睛:“年轻嗳,就是爱折腾……”他抱住自己的小药箱往厢房走去:“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饼……”
等他碎碎叨叨的声音终于消失了,白若看着他,眼尾露出一抹浅红——
又似委屈,又似怒极:“张昌宗,该说的不该说的,咱们都已经说开了。你凭什么不放我走?”
男人有张姿容绝世的脸,温柔浅笑的时候,能将昆山化作软玉,能让怒涛化作涓流;然而走到今天,他此行的任务已经结束,温柔的面目便没有必要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面具下的真性情——
冷漠,傲慢,极度自我,高高在上。
至少她此时此刻看见的,就是这样的。
一个人怎么能变得这么迅速而彻底呢?她感到不可思议。
这种讶异甚至将心口都扯得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