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敷衍地“嗯”了一声,随后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轲峦笑眯了眼,不假思索地道:“本公打算好好爱你。”
始终嘴角一翘,却笑不达心,“如何爱?”
“付与真情,倾与实意。在生一时,便属意一时。”轲峦若诵烂熟于心之句,声声怀情。
始终微一凝眸,“当真?”
轲峦睛露清皎皎流光,端定不移,“你若信,便是真。”
始终一反常态,“我信。”
“始终。”轲峦心中忽而涌上一股异样情绪,“别用虚情假意对本公。”
始终盈盈一笑,“我用真情实意许你一诺。”
虽得一诺,轲峦却有一种极不真切之感,似抓在手里的泡沫,也许下一瞬便碎得无影无踪。
轲峦摒除脑中纷扰,一把搂过始终,抱在怀里,“本公一凤一心,都给你了。”
始终既未回抱,也未说话,只是任由他紧紧拥住,像只工巧的鲛人戏偶,一针一线皆考究至极,精之又精,唯双眼几无神光,落下一迹白璧之瑕。
是否真情实意,暂且不论,但始终待轲峦当真便像是待心喜之人那般,单从眼中就能瞧出一脉深情,愿伴轲峦湖上月下,听雨采露,偶尔双双幻作人形走入烟火尘俗。
二人挽臂依偎,即是市陌上最令人艳羡的一对玉郎娇娥。
始终越发不喜欢待在逐欢源里,隔三岔五便要轲峦施法将之鲛尾幻作人腿,去人间各处玩上一遭,领略不同风光。
轲峦也其乐融融,跟始终一样,益发喜欢人居之地,有时不待始终开口,他玩心一起,也立即拉了始终出逐欢源,留下河牯兽看府。
轲峦以为余生光景也便当如此,却不明白在仇恶之下酿出的好景往往难长。
始终从未有一日放下过经年宿恨,这些年不过是在积攒轲峦的信任和松懈,同时也不断地磨砺自身,耐待一战。
始终化身为人去往尘俗之地,并非当真只为游玩,她一次又一次不露痕迹地为轲峦招来麻烦,让轲峦处处树敌。
而轲峦一贯凶恶残暴,且又妄自尊大,原本就结下不少仇家,只因其中无力匹者,即便是上门寻仇也胜之不过,负伤而返已算命大,更多是被轲峦杀得片甲不留。
故而轲峦虽仇家众多,但寻仇之人却占不到四分之一,其余皆因惧怕轲峦之悍,深晓卵石之差,遂而莫敢造次。
始终明白此理,所以总在轲峦毫无察觉之下挑实力不薄者招惹,东荒山之青螭、鸡埘峰之绢翟、突沛海之珠鳖、哆儿江之妭珑,等等,尽是佼佼精怪,实力绝然不在轲峦之下。
众怒一聚,始终什么也不必做,只等诸方魑魅魍魉寻上门来。
而轲峦却浑然不知,一心与始终厮守,攸乐快哉。
所有的美好破碎在一个卒风暴雨的黄昏,寻仇者突然蜂拥而至。
轲峦始料未及,第一时间将始终藏隐于阁顶宝箱之中,而后孤身迎战。
逐欢源地动山摇,厮斗声不绝于耳,始终安安静静地躲在宝箱里,计着时辰。
终待外面风息浪止时,已经过去约莫三个时辰。始终凝神静听,确定再无声响后,方打开宝箱走出阁楼。
外面,圆月如盘高挂,已是子夜时分,逐欢源人仰马翻,岸上到处散着碧石和鲛珠,湖边榆柳连根拔起,风廊烧毁。始终藏身的阁楼,面湖半壁也有火烧之迹,大片焦黑,近看还有数点火星闪动,周遭一派狼藉。
始终找遍岸上,却不见轲峦之影,高唤半晌也不闻应声,猜测许是已尸骨无存。
如此想来,河牯兽应也未能存命,始终不禁心生怜惜,轲峦是咎由自取,但河牯兽却实在可惜,其本性纯良,只是跟错了主。始终惋惜地摇摇头,准备离开逐欢源。
天上忽而飘下几支沾血凤羽,始终当下抬头,竟见轲峦自天上展翅飞下,摇摇晃晃,翔姿十分不稳,最终降在距始终一丈开外处,伏在地上,耷拉着九首,双翼前伸,似欲爬向始终,可挣扎数次都难挪一寸。
也不知他究竟受了多少伤,浑身血流不止,很快在身下汇成一片血泊。
轲峦虽未死,但如此重伤必然是硬生生对阵。
从河牯兽那次无端失踪后,始终便开始探究颠乾倒坤之机彀。
当年,樊海水族便是因此招而无一逃脱,耗费多年,终叫始终发现颠乾倒坤之关节所在,不然今夜混战,轲峦未必会伤重至此,兴许还能伏得几个灵力高强者炼金盏露。
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丈开外处,神情漠然地看着轲峦,一言不发。
轲峦伏在血泊里,再难动弹,费力地仰起头,望着始终,“始终,伤着了么?”
始终淡淡地道:“毫发无伤。”
轲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始终,走过来一点,离本公近一些。”
“好。”始终趋步行往轲峦,双腿似绑重物,步伐缓慢而沉稳。
尚有三步之遥时,始终突然停足不前。
轲峦见其不动,遂支着双翼,吃力地爬向她,但重伤之下,仅仅寸尺之距便已教轲峦耗尽力气,再也无力靠近,遂而道:“始终,本公没有力气了,你再走两步啊,走到本公身边来。”
那个横行霸道的恶魔,此时虚弱得连一只蚂蚱都可以在他身上胡蹦乱跳。